她、她倒是想動來著,可也得動得了呀……誰看過螞蟻可以搖大樹的?
「大後日的壽宴,我會來。」
——咦?
「阿琅哥哥?」她疑惑,想抬頭卻又被壓了回去,只得繼續貼靠在他溫暖胸口,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聽話。」他低沉好聽的嗓音總是帶著深深的蠱惑力,她只覺心跳得好快好快,小巧的耳畔陣陣酥麻。
「還有,大後日的壽宴上,阿琅哥哥給你送一份大禮……」
她整個人暈陶陶的,險些聽不清楚接下來他貼附在她耳畔淺笑呢喃的內容。
第7章(1)
昔吳國武庫之中,兵刀鐵器,俱被食盡,而封署依然。
王令檢其庫穴,獵得雙兔,一白一黃,殺之,開其腹,而有鐵膽腎,方知兵之鐵為兔所食。
王乃召其劍工,令鑄其膽腎為劍,一雌一雄。
號「干將」者雄,號「莫邪」者雌。
其劍可以切金斷犀,王深寶之,遂霸其國。
——晉·王嘉《拾遺記卷十》
大後日便是婆母的壽宴,平慶伯夫人原還想在壽宴上來上一出「母女情深」的戲碼,一掃婆母近些時日來對她傳出苛待庶女風聲的不滿。
可容如蘭的一時衝動毀了她的盤算,不過容如蘭總算懂事,回鄭府後隔天便命人送來了上好的「凝玉膏」,還有一副金釵翠鈿頭面。
容如花收到了凝玉膏和頭面後,自是感恩戴德地謝過了,然而在田媽媽慫恿她趕緊將金釵翠鈿戴上的當兒,她只是受寵若驚地道:「這……這太美也太珍貴了,平日價的,小九怎麼敢配戴?」
田媽媽笑呵呵地道:「這是三姑奶奶的一片心意,哪裡有什麼敢不敢、配不配的?依老奴說呀,明日老祖宗壽宴上,小九姑子戴上這副頭面正正好,您不知道,老祖宗就是喜歡看小姑子們打扮得鮮艷好看呢!」
她指尖留戀地撫過做工精緻的金釵,小小聲道,「可是……這金釵真的太貴重了。」
田媽媽暗暗鄙夷了一眼,真真是上不了檯面的東西!
「就這麼決定了,明日老奴就幫您好好兒打扮打扮,也在老祖宗面前討個綵頭呀!」田媽媽不由分說地把匣子收進了雕花斗櫃裡,隨即轉過頭來,迫不及待挖了一大坨清香撲鼻的藥膏塗在她瘀青的左頰上。「這凝玉膏可是好東西,消腫化瘀,養顏潤膚最有奇效了,小九姑子用上兩日,頰上那痕子就瞧不見了。」
「謝謝媽媽,又讓媽媽費心了。」她感激道。
田媽媽面上笑容可掏,略有些混濁的老眼掠過一絲諷刺。
敷上了厚厚一層凝玉膏,再貼上了一層紗絹保護,容如花見田媽媽隱約鬆了口氣,不禁有些好笑。
也就是容如蘭才會出這些損人不利己的招數,可以想見這些年來平慶伯夫人替這個寶貝嬌女收拾了多少殘局。
「媽媽,那湯藥好苦,我能不喝嗎?」她臉上滿是信任,有些不好意思地撒嬌央求道,「我已經好多了。」
「不行,良藥苦口利於病,哪裡能說不喝就不喝的?」田媽媽想也不想地拒絕了。「要是給夫人知道了,定會責怪老奴沒有好好服侍您的。」
「那我喝完藥以後,可以出院子走走透透氣兒嗎?」她趕在田媽媽阻止前又道:「冠玉侯府樣樣都好,可對小九來說,這伯府才是我的家呀,我、我好想念這兒的一草一木,還有我姨娘當初住的院子……我能再去看一眼嗎?」
田媽媽神情微變,臉色有些不好看,勉強笑道:「等您養好了身子再走走逛逛也不遲哪,伯府總在這兒,又不是會長腳跑了,不急的。」
「我知道我姨娘當時住的院子必定是已經換人住了,可、可我還是想去看看,就算隔著院門瞄上一瞄,留個念想也好……」她眼圈兒紅了,淚珠滾動要掉不掉的。
「現今那院子已經改名兒叫『靜平軒』,是二郎君的寢堂。」田媽媽也不敢阻攔太過,省得她看出異狀。
「這無緣無故的,也不好去打擾二郎君,你說是吧?」
「二哥哥脾氣一向極好,前兒還和七姊姊、八姊姊來看過我,我若去靜平軒,想必二哥哥也是歡迎的。」她懇求道。
「這……」田媽媽有些遲疑。
「好媽媽,你就讓我去瞧瞧吧,只一盞茶辰光,我就回來了。」
田媽媽眼神有些陰晴不定,片刻後笑了,「好好好,老奴再不允,也就太不通情面了,不過小九姑子身邊不能沒人照料著,就讓栗兒陪你去吧?」
栗兒是她身邊兩侍女中看起來稍稍精明些的那一個,另一個粗手笨腳的則是叫苗兒,最是愛躲懶。
……而說是陪,其實也就是監視了。
「好。」她一笑,杏眸亮閃閃。「都聽媽媽的。」
「栗兒,」田媽媽叫來了那生著容長臉的十四五歲模樣的侍女,別有意涵地道:「你可得跟好了小九姑子,也別讓小九姑子太過勞累了,知道嗎?」
「諾。」栗兒忙道,對著田媽媽不著痕跡地頷首。
田媽媽眼露滿意之色,隨後甚至親自幫容如花取來了件薄披風穿戴上,目送她在栗兒的攙扶下慢慢出了寢堂。
「苗兒,看好院子,我到夫人正堂去一趟。」
「諾。」苗兒連忙點頭應承。
穿過熟悉又陌生的亭台樓閣,這伯府比她記憶中還要富貴華麗,卻再也沒了小時候令她感到安心與快樂的味道。
也許在當時,其實那也只是姨娘精心為她營造出的一個美好溫馨假象。
姨娘雖是以色侍人的妾,在眾人眼中是自甘墮落的存在,但當初姨娘也是出身良家子,若非家道中落……被父親看上,硬是以權勢納回了伯府,她那溫柔美麗的娘,又怎麼會被迫淪為這後院中的一名玩物,為了保住自己和孩子的生路,而拚命邀寵獻媚?
平慶伯夫人固然可恨可惡,但她那個血脈名義上的親爹更加不是個東西!
容如花看著眼前這濺滿了無數鮮血的遍地錦繡,只覺陣陣作嘔……
來到了靜平軒後,她示意栗兒前去敲門,好半天後才有個妖妖嬈嬈的侍女過來開了門,一見她就嘲諷地掩唇笑了。
「喲,今兒個是吹了什麼風,竟把咱們伯府的大紅人兒刮來了?」
栗兒身形微動,彷彿想說什麼,容如花卻已經搶先笑著道:「這位姊姊一看便知是二哥哥院裡的第一得意人兒了,不知姊姊怎麼稱呼?」
隨著嫣然笑語送去的是容如花手腕上的一隻蝦須細金鐲子,雖然不貴重,可勝在工活極巧,是平慶伯夫人命人送去的,為數不多的真正好東西之一。
「小九姑子真是伶俐人兒,無怪乎這麼得咱們家夫人看重了。」妖嬈侍女強忍驚喜地接過了那只蝦須細金鐲子,迫不及待就套在了自己手腕上,笑容也多了一分真切。「奴名喚俏兒。小九姑子且先等等,等奴去問問二郎君有空見你沒有?」
「有勞俏兒姊姊了。」她親切地道。
待那妖嬈的俏兒又扭著水蛇腰消失在略顯蕭瑟的內院,容如花主僕兩個便靜靜佇立在門口候著,彼此沉默著全無交談。
一會兒後,俏兒終於又扭腰擺臀地出來了,嬌聲請了她們進去。
容如花落坐後,藉詞想喝茶,打發了俏兒領著栗兒去了。
容如詡姿態懶散地斜靠著矮榻,旁邊小几子上是飄著酒香味的壺盞,四周擺設第一眼看去皆是金器銀器,俗艷得很,可在冠玉侯府見慣了種種精緻高雅昂貴且富含百年底蘊的好東西,容如花自然看懂了這個二哥哥如今的處境。
不見書簡,沒有古琴,甚至連一柄世家子弟內堂中都會有的流蘇掛劍也無,只有金鼻煙壺,銀酒壺,象牙色子……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
二哥哥,當年幼時是有聰慧神童的美名的,可這出身逼得他只能珍珠蒙塵,把自己越變越平庸越紈褲……
「二哥哥,你甘心嗎?」
「九妹妹,你不該回來的。」
兄妹倆不約而同開口,俱是一怔。
容如花一雙杏眸霎時淚霧迷濛了起來,鼻頭發酸,難掩哽咽地低聲道:「二哥哥,真好,你沒變。」
當姨娘一死,當嫡母對她露出猙獰獠牙的真面目之後,這伯府的一切人事物都不再是她腦海中、印象中原以為的樣子了。
被噩夢追逐撕咬得遍體鱗傷後,她也害怕幼時曾經感受過的兄長溫暖,只是另一個假象和錯覺罷了。
可二哥哥,還是她的二哥哥。
「九妹妹錯了。」容如詡凝視著這個多年前還是個小胖娃的九妹妹,胸口酸澀悶窒得有些透不過氣來,自嘲道:「我早就變了,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晶瑩的淚珠終於抑不住地滾了下來,她顫聲低喚:「二哥哥,你在小九心裡永遠是那個會偷偷喂小九吃酥糖,偷偷給小九講故事的二哥哥……」
容如詡俊秀卻蒼白的臉龐泛起一抹悵然苦笑,「九妹妹,忘了那個二哥哥吧,他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