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總要上演一回的打鬧,陸天早已習以為常,只見他唇帶笑,下慌不忙捧著自己的碗慢慢吃,適時再把碗輕輕往左一傾,讓眾人大打出手的雞腿正由一隻手放入他的碗內。
「喏,這雞腿你拿去吃。」徐阿瑛看著他仍然削瘦的身子,不由得眉一皺,「都來寨裡一個多月了,又沒少給你吃,你怎麼還是這副瘦不拉嘰的模樣?」
他沒開口,很聽話的吃起雞腿——一直都是這樣,在那夥人喊打、喊罵的同時,身邊的女人總是非常關心怕他會搶不到食物,索性直接把最好的料都給了他。
陸天的眉一挑,見女人抓起另一隻雞腿,毫不吝嗇招待起另一邊的二當家,沒來由的,想道謝的話吞入腹中,他的好心情在瞬間消逝,心頭有股酸味,他默默吃著碗中雞腿。
習字課開始,徐阿瑛總愛用一隻腳丫把每次搶到最靠近他這個師傅座位上的人給踢開,自己則一屁股坐下去,然後笑咪咪問他今天要學些什麼字?
到後來,沒人敢佔據她大當家的位置。
「阿瑛。」他瞧她埋頭苦練,墨汁都沾在指頭上、臉上。
「別吵我,我就快要背下這字該怎麼寫了。」她小心翼翼的就要完成那一橫一堅。
她在這方面,好勝心是真的很大——陸天注意到,其實徐阿瑛有點小基礎,可能是小時候曾念過點書,可惜後來荒廢,不過孩提時記憶強,一經提點很快就能記起,所以她的學習速度也比其他人快得多。
終於完成了「皇」字,她興奮得大叫一聲,整個人捧著那張紙站起來。「你瞧、你瞧,我這個字是不是寫得很漂亮?」她的表情就如同一個討賞的孩子。
陸天不自覺露出寵溺的溫柔笑容。「是是是,你的字是最漂亮的,不過……」
指尖輕輕撫上她的臉,替她把那一點一點濺到臉上的黑墨清乾淨,「倘若你寫字時能不把自己的臉當紙用,少把毛筆往臉上畫,那就更厲害了。」
徐阿瑛面帶微紅,冷不防後頭傳來悶笑聲,她扭頭狠狠一瞪。「誰再給我笑一聲,姑奶奶就拿誰的臉當紙練字去!」
這句話很有用,幾個大男人害怕得連忙閉上嘴;看在陸天心裡實在有趣,若非怕他的臉也被這凶女人拿去練毛筆,陸天也想笑出來。
第3章(2)
至於夜晚——
徐阿瑛總是規矩的躺在床的最外緣,實現她的話——絕對不侵犯他;但卻常逼他講江湖故事,一夜夜講下去,陸天又發現了有趣的事。
「昨晚講到楚家新任的莊主年紀雖輕,卻有著大將風範,三年內不但把瀕臨落魄的楚家布莊救了起來,還娶了北方財主梁家大小姐為妻,這下有了優渥的財力做後盾……」
「等等,這個楚莊主忙著做生意,還可以同時娶老婆喔!」
「據我所知,兩人是在楚莊主出遊北方尋找新的綢緞買主時結識,總之兩人成親後,這楚家莊的地位就更加穩固……」
「等一下,你說楚家莊主出遊一趟,竟然就把梁家小姐娶了回來,這兩人是怎麼認識,怎麼又成親了呢?」感興趣的眼神雖然只是一眨眼,卻仍入了他的眼。
畢竟是姑娘,她在某方面還是與一般三姑六婆一樣,對男女間的風花雪月最是好奇!
「全靠一群好色之徒牽的線,話說梁家大小姐有一天出訪雲山寺參佛,路上遇到一群登徒子……」此後,他所講的故事總是人物、背景簡單交代就好,重要的是講述那些風花雪月——誰誰誰又對誰一見鍾情,誰誰誰又嫁給了誰、娶了誰,誰教這女人叫這麼愛聽。
不過今晚卻出現了特例——那個故事就在他講起被武林人士滅門的沈家堡開始!
據說十三年前,極富盛名的沈家堡因與邪教勾結,遭到正派圍剿,而率領眾人對抗沈家堡的就是沈堡主的摯友——司徒策,他對自己兄弟誤入歧途感到痛心疾首,屢勸不聽下才親手殺死自己的好兄弟。
但司徒策不忍對好友的妻子及孩兒下手,便收留她們,豈料司徒策不小心愛上了沈夫人,沈夫人則因丈夫被殺而懷恨在心,企圖以美色毒殺司徒策卻失手,最後自殺身亡。
「不過我爹同我說,他有一回外出,不巧碰上受到牽連的邪教教徒,聽他們說沈家堡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卻倒霉的引來滅門之禍;所以我爹便猜想,那個沈堡主肯定是吃了悶虧,被那個自喻為正派人士的好朋友給出賣!
「中間搞不好還另有曲折,聽說沈堡主還留有一名女兒,事發之後沒人知道她到哪裡去,也沒什麼人記得她的名了,恐怕現在是生、是死也無人知……」
「夢夢。」那個女孩叫沈夢夢。
「什麼?」他好像聽見了什麼。
「沒什麼,我今晚有點累,故事就先說到這裡,歇息吧!」轉向一邊,她要睡了。
頭一回,徐阿瑛沒有主動問故事中的女主角是不是很漂亮,不然怎會讓兩個男人都喜歡上她?更奇怪的是,她竟然主動喊累,立刻閉眼休息。
確定她熟睡後,男人假寐的眸子睜開了,望向那睡著後便喜歡翻來翻去的女人,對她異常的舉止,心裡出現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睡夢中,她無意識的抓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最近天氣開始熱了,夜晚雖然還好,但平日在外活動多少會冒些汗,盯著那處冒了些微紅點的假胎記,他不禁若有所思。
這世上有很多巧合——沈家小姐當年不見時是六歲,徐阿瑛被前任當家收為義女時也是六歲……
如果她開口問起故事中的女主角漂不漂亮?他定會說,漂亮,也不漂亮,因為那位沈夫人的右臉的確是完美無瑕,但左臉就……如同徐阿瑛一樣,有塊嚇人的朱紅色胎記!
數日後,徐阿瑛把他叫到一處離寨子不遠的草地上。
「什麼事找我過來?」
她扔了一把鑰匙過去,在他呆愣不明就裡的模樣下,她歎口氣,「這鑰匙是解開你腳鏈用的。」
「你……願意放我的雙腳自由了?」他的口氣是不敢置信,還以為她一輩子都不打算放他走咧!
「我信你就是了。」信他這個相公不會逃走。
她瞥下眼,不讓他察覺到她眼中的愧意——長久下來的相處,陸天對寨子裡的人可說是好得不像話,每次她大小聲吼他,他總用溫柔的笑容回應,雖然這傢伙有時呆頭呆腦了一點,可他確實讓她在這兩個月來過得很開心。
徐阿瑛知道,實在不該對一個能讓她快樂,也讓寨子裡所有人快樂的自己人,做出這種限制自由的事。
解了鎖,他在她的身旁坐下。「你在想什麼,想得連頭也不抬?」
「我在想……」藏住傀意,她瞪著身下的草地,「你這段日子跟我說的故事,那些人,我是說那些自認為是正派的人,明明該是些正義凜然的人,可為什麼總會做出背信棄義的事?」
「因為他們太以自我為主,太過自以為是,總是用維護天下太平這種藉口要盡各種手段,其實自己跟那些旁門左道,該誅殺的邪魔妖道根本就是一樣!」他露出嘲諷的笑容。
「聽起來,你不太喜歡他們?」
「是,那些人講的話跟屁話沒兩樣,我非常厭惡他們。」他回答得毫不猶豫,抿唇又道:「我爹、娘就曾被他們害過。」
「咦?」
「不過不要緊,我爹、娘雖然受了傷,卻也平安無事,倒是那群人慘了……」
他唇一撇,笑得幸災樂禍,「誰教他們好死不死,偏偏惹著惹不起的人,最後搞得自己衰事連連……」
他吁口氣,「不過老爹也真奸詐,居然要把辛苦釀製的櫻桃酒賣給那種人,說什麼既然那些人負他,他就該狠狠敲那些人一筆;一罈酒值千金確實是挺貴的……」隨即他一歎,「害我明明討厭那些人,卻又不得不跟那群人打交道。」
雖然後頭他在講什麼,徐阿瑛根本有聽沒有懂。「陸天,你家裡有哪些人?」
第一次,她想知道他的事情。
「爹、娘、大哥和小妹。」
「加你就有五個人,你家可真熱鬧。」
「錯,是三個人很熱鬧。」見她困惑的眨眼,他大方介紹起自己的家,「我爹和我大哥真的是屬於吵死人不償命的那種,不講點話就會要了他們的命,他們爺倆的個性根本就是同出一轍;偶爾我也會被他們惹惱,與他們吵起來,那種吵鬧是不會輸你們寨裡幾個兄弟的。」
她聽得入迷,眼中流露出一種對家人的羨慕神情;他的心不知怎麼了,突然一陣下捨,他勾起她耳邊的落髮,將它輕輕勾回耳後。
徐阿瑛一震,對著那張掛著抹溫柔笑容的臉龐,自己臉頰不明原由出現了一股熱意,她不禁問自己——為什麼近日只要與他相處,她常會覺得胸口有種溫暖的東西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