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皇逃難間,從四個各自保護幼主的家臣言談中,幾個孩子得知他們的父親全死了,怕被斬草除根,他們必須逃,逃到繼任幻王找不到的地方。
十歲的風王風豫樂已像個小大人,強忍悲傷,照顧他們這群弟妹;最小的地王曲拂柳像被嚇著了,睜眼咬唇強忍著不哭,安靜、聽話。
偏只有她,小他一歲的喻千凌,像怕別人發現不了他們蹤跡似的,一直哭,把水王這個封號發揮得淋漓盡致。
厲煬抱膝坐在牆角,怒目瞪著還在哭哭啼啼的喻千凌。逃了一整天,大夥兒好不容易找到廢棄的農舍落腳,她就不能歇一會兒嗎?
「爹、娘……我要回家……嗚……」抽噎啜泣的聲音,在屋裡不斷迴響。
哭什麼哭?就她一人死了爹嗎?他也想哭啊!察覺到內心不該有的脆弱,厲煬臉一板,把所有的難過全都抑下。爹說的,男孩子要勇敢,不能哭!他的背挺得僵直,俊挺小臉滿是桀驁不馴的神情。
「千凌,別哭了,吃點東西。」風豫樂過去安慰她。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喻千凌反而雙腳亂蹬,放聲大哭。
「風王,別理她,她哭累就會睡著了。」其中一位叔叔喊,風豫樂無計可施,只好退回原位。
驕縱、任性!厲煬瞪她的眼神更凶了,把滿腔的不悅全轉移到她身上。女孩子就是這樣,吃不了苦,只會哭!他鄙夷撇唇,轉頭看向另一個方向。
年紀還小的他並不知道,因為她哭出了他不敢面對的恐懼,所以他只能把所有的不安及害怕轉化為敵意,藉以鞏固他的堅強,才不會被誘得掉下淚來。
四週一片靜默,只有喻千凌的啜泣聲間斷響起。她窩在角落,向來被捧在掌心的嬌嬌女,不曾如此流離失所,原該清靈妍媚的小臉滿是淚痕和髒污,哭得好傷心。
他們只會說地王拂柳比她乖,都不像府裡的人會哄她。她討厭不哭的拂柳,也討厭他們!爹和娘去哪兒了?為什麼要把她丟給這些人?她好害怕,而且又累又餓,身上也髒兮兮的,一點兒也不像爹口中的漂亮心肝寶貝了……
她不停地哭,良久,啜泣漸歇,她抬起頭,被淚漾得閃閃發亮的眼,茫然環顧四周,卻只看到一個個橫躺在地或倚牆而睡的身影。
整天的奔波,大家都累了。
她咬著唇,覺得好委屈。她好餓好餓哦!以前只要她吃不下飯,娘都會讓人熬她最喜歡的牛腩滑蛋粥,燉到入口即化的軟嫩牛腩,又香又濃……
彷彿眼前真出現那碗粥,喻千凌忍不住咽口口水,眼一眨,哪有什麼粥?她失望地垮著臉,又想哭,卻已經餓到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突然,她聽到窸窣聲,轉頭看去,看到有個男孩抱膝坐著,頭往另一個方向偏著,微動地在調整姿勢。她知道他是火王,卻不曉得他的名字。
他還沒睡嗎?會理她嗎?喻千凌猶豫,實在餓得受不了了,只好起身朝他走去。
滿懷心事的厲煬睡不著,他側頭靠在膝蓋,一直望著映照牆上的身影發愣。
他還回得去火王府嗎?爹死了,娘呢?她還好嗎?為什麼不跟著他一起逃?最後一次見到爹時,爹拍著他的肩,要他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那嚴厲中帶著關愛的威武面容,再也看不到了……想著想著,他的眼眶開始發熱。
突然,有雙哭得紅腫的大眼,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嚇了一跳,往後一仰,差點跌坐在地——
是她!只會哭的水王!
「你幹麼」怕讓人發現他居然被這種小事嚇到,厲煬惱羞成怒,壓低聲音吼。
這人好凶!喻千凌有些生氣,但兩人相近的體形,不像其他人那麼有距離感,反而讓她產生依賴。「我……餓了……」
「餓不會去找……」厲煬正要隨手一指,卻發現大夥兒全睡了,只剩他和她還醒著。「誰叫你剛剛不吃?快去睡!」懶得理她,他翻身躺下,準備入睡。
她都過來找他了,他還不理她!不曾嘗到被拒的滋味,喻千凌小嘴一癟,抽抽噎噎地,又要哭了起來。
煩死了,這責任怎會落到他頭上啊厲煬低嘖一聲,不耐坐起。「再哭我就不幫你找吃的!」他齜牙咧嘴地恐嚇道。
怕他真的這麼做,喻千凌立刻停住哭泣,一雙大眼眨巴眨巴地望著他,用力地點頭。「嗯!」
那信任的眼神望進了心,厲煬一震,彷彿在這一刻,他是她的天地,她的依賴。不明白心裡的撼動為何,他只覺得,她好像沒那麼討人厭了。
「不准吵,知道嗎?」他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見她乖巧點頭,厲煬才起身走到負責攜帶糧食的叔叔身旁,在他的包袱裡翻找,輕巧的舉止完全沒驚動任何人。
他走回,把找出的大餅遞給她。「喏,吃吧!」
放了幾天的乾糧,已硬到連手指戳都會發疼。喻千凌接過,小嘴嘟起,一臉委屈。「冷冷的,又硬。」
她知不知道他們在逃難啊?厲煬一火,把東西奪了過來。算他吃飽了撐著才會幫她!
「不吃拉倒。」他正準備把東西放回去,肚子卻咕嚕咕嚕地響了。剛剛用膳時,他又累心情又差,其實也沒吃多少。「你不吃,我吃。」他嗤哼,盤腿坐下,拿起大餅啃咬。
喻千凌懊惱地揪著衣擺,又不敢哭,怕一哭他就真的不理她。她好餓啊,但她真的咬不動!
難吃死了!厲煬皺起眉勉強嚼著,眼角瞄到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心一軟。她沒說錯,真的是又冷又硬。
看到一旁鍋中還有剩餘的一些野菜湯,他拿來,閉起眼默念,平攤的掌心上立刻多了團火球,他把火球擲入湯中,並用法力控制著不讓火熄滅,不一會兒,湯已經冒出熱氣。
收起法力,他掰了一小塊餅沾湯吃,至少可以勉強入口。瞥了她一眼,他把大餅分了一半給她。「吃不吃?」
「嗯!」餓壞了的喻千凌連忙接過大餅,跪坐下來,學著他的吃法。泡軟的溫熱大餅一入口,她笑了,笑得心滿意足。「好好吃!」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笑,厲煬頓時看傻了,他不曉得,原來人笑起來可以這麼好看,像把白日的光芒全放上她的臉龐。
沒發現他的驚艷,喻千凌低頭猛吃,突然想到她還不曉得他的名字。「你叫什麼名字?」她含糊不清地冒出一句。
還在怔愣中的厲煬反應不過來,半晌才聽進她的話。「……厲煬。」
厲煬……把那兩個字記進心裡,喻千凌笑得更加燦爛。有個人,雖然凶凶的,但還是幫她找吃的,人很好很好。「厲煬,我記得了。」
即使她吃得嘴角又是餅末又是湯水,眼睛還哭得紅腫,那笑容,仍是他有生以來見過最美的。那耀眼的甜笑,讓厲煬愣得更久了。
直至大餅和野菜湯都吃了乾淨,她也躺在一旁睡著了,她的笑容,依然佇留在他的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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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幻王南宮旭追上他們,將他們全數帶回菩提宮。
被帶回兩天了,年幼的喻千凌還是一直哭,不斷地哭,哭出心裡的恐懼及不安。
雖然不用再顛沛流離,但依然見不到爹娘的無助,及在逃難中聽到大人們的對話,都讓她好害怕,怕這會讓人迷路的宮殿,怕那不苟言笑的南宮旭。
「千凌,別哭了好不好?」風豫樂拿糖來安撫她。「新幻王不是壞人,你別怕。」
「不要……」把他的手推開,喻千凌還是不住哭泣。
風豫樂搔頭歎氣,頭痛不已。奇怪,拂柳明明年紀比她小,卻不吵不鬧……想起在逃難中失散的曲拂柳,風豫樂心情變得難過,也沒心思再去安慰她,把糖丟進自己嘴裡,走到一邊坐著發怔。
在旁的厲煬見狀,低著頭,雙手撐著椅面,鞋尖在地上點啊點的。
他一直覺得南宮旭是個壞人,殺死了爹,直到後來,才發現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原來是爹和其他界王們,先聯手殺死南宮旭的爹,雖然前幻王作惡多端,畢竟也是他爹,可南宮旭並沒打算報仇,但爹他們卻負罪自刎,結束生命。
當南宮旭告訴他們這項消息時,一個大男孩,當著他們的面掉淚。聽人說,南宮旭連得知前幻王的死訊時都沒有哭,卻為了他們的爹,哭了。
他本來很恨他的,但看到那一幕,不知為什麼,一直強忍的淚,掉了下來。
想到自己做出那種娘們的舉止,厲煬臉一紅,用力搖頭,想把那丟臉的畫面從腦海甩開。不是他愛哭,都是他們傳染他的!
一偏頭,見喻千凌還在哭,厲煬擰眉撇嘴。怪了,明明笑起來那麼好看,卻老是哭。
「風王,請過來一下……」門外有人喊,把風豫樂叫出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