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麼?」傅臨春不甚在意,連瞄也沒有瞄上一眼。
同桌的傅尹客氣代答道:
「雲家莊裡都是江湖大老粗,妳擺個琴棋書畫的大家閨秀在裡頭,這不相配,何況春香祖宗有訓,年過四十才婚,現在還太早些。」
「你們都是老粗江湖人,但春香公子可不是,瞧瞧他玉樹臨風,一笑……一笑春天就來了!對!尤其春香公子身有香氣,這簡直是……是連李家千金都比不上的,那換何家閨女吧,她自幼學武,從未外出過,絕對沒有不三不四的傳言,等成婚後,可以跟您夫唱婦隨,為江湖盡心盡力!」
「嗯?您喝點水吧。」傅臨春閒閒道,嗑著瓜子,當自己在聽人說書。
李媒婆不客氣地接過傅臨春遞上的茶水,一飲而盡,再道:
「其實啊,不管什麼人選都好,只要我李媒婆經手的,絕對都是一流的閨女,比起今朝,可以說是好上百倍,這一點,春香公子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
傅尹聞言,咳了一聲。
金香樓裡偷聽的食客們也咳了幾聲。這麼當面說,還真是難看……但還是很想看好戲啊!於是又有志一同地轉了過來,眼巴巴的。
「春香公子,你瞧,誰來了?」李媒婆笑著,硬把李今朝拉到他面前。
「誰?」傅臨春瞧了她一眼,神色疑惑。
角落裡傳來幾聲竊笑。
「您真是貴人多忘事,您四年前曾救過她啊!英雄救美,惹得今朝芳心蠢動,連著三次跟您求愛,可惜您眼界高,婉拒了她,是不?今朝。」李媒婆笑道。
李今朝抿了抿嘴,笑了。
「是啊,春香公子眼界高,一連三次都不識得我,我當時,真是傷心欲絕呢!」她掩住一個酒嗝,笑著攤開桌上其中一幅畫像,道:「李媒婆,妳挑的人真美,比起我來,簡直像……像……」
「像雲泥之別。不是我要說妳,妳要多讀幾年書,也不會被拒絕得這麼徹底了。」
李今朝轉轉眼珠子,大歎道:
「對對,是雲泥之別。」她笑嘻嘻地,手指撫過畫像中的美女。「她是天仙,我就是地上爛泥,春香公子你可別被我嚇到,城裡的閨秀不像我,她們個個年輕又識大體,絕對很適合您的,至於傅家什麼祖訓,反正人都死了,就算不依循,他們也不會從墳裡爬出來,瞧,這小姐真的跟西施有得比。」
「是是是,這是楊家的閨女,府上祖先還有人當過官,她飽讀詩書,深諳三從四德,對江湖寫史也很有興趣,春香公子不妨考慮吧?」暗暗捏了今朝一把。
差點睡著的李今朝立即清醒,點頭應和。
「很配很配……」目光微抬,不小心對上傅臨春一雙春泓,她直覺迴避開來,又忍不住打個呵欠,道:「春香公子,你年紀也不小了,要再蹉跎下去,遲早變成人挑你,不是你挑人……李媒婆,我不行了,春香公子在我眼裡都成兩個了,我得回去睡大覺了。」
「去去。」反正「比較」也夠了,只要是有眼睛的男人,看見李今朝這慘樣,都會巴不得快點娶個好老婆回家暖床,以免很快向隅。
李今朝搖頭晃腦,毫不遮掩地打個呵欠,越過看戲的小老百姓,蹣珊步出金香樓。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有錢回頭再喝,回頭再喝……」那低微的自言自語,一字不漏傳入傅臨春耳裡。
傅尹低歎口氣:「媒婆,妳這不是給她難看嗎?」
「怎能算難看呢?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就是這性子,曾經喜歡過春香公子,但她也知道無望,還不如賺點小銀子,反正城裡都知道她的糗事啊。」
傅臨春心不在焉,融融目光輕落在街上,望著她的背影。
她縮肩駝背,雙手交迭在袖裡,姿勢不算雅,渾身帶著市井的氣息。
她走著走著,突然間又倒退回來,自紅包裡掏出所有碎銀,嘻嘻一笑,丟進乞丐的破碗裡,而後再低哼著曲兒轉進巷子,消失在他眼裡。
一直消失在他眼裡。
第二章
小年夜,是目瞪口呆的日子。
橘紅的火舌自「春記布莊」的二樓竄出,燒爛的粱木迅速垮落地面。
血鷹存心要讓雲家莊敗在她手裡就對了!一個個毀,她狡免三窟,第二窟的城鎮被發現了,再沒多久,她可能真的會死在血鷹手上了。
思及此,李今朝顫了下,混在觀望火勢的百姓裡。通常縱火犯很有可能就在現場,她細長的眼珠骨碌碌轉著,她現在是不是該回家?著火在城尾布莊,她老窩在城首,現在街坊鄰居都來救火,她回家豈不自投羅網?
蘭青是江湖人,她是知道的,但功夫有多高她不清楚,他家裡還有大頭妞,危急時蘭青要是保她不保大妞,那她下半輩子可就要代大妞活,喊蘭青一聲爹,她可不幹。她內心一一盤算城裡的熟人,最後不得不承認,除非她直接奔進雲家莊求庇護,否則她那些準備一塊過除夕的非江湖朋友們,只能當她的肉牆。
肉牆一排排擋,肉牆一排排倒,她就得負責每年去掃墓,想來渾身就發毛。
有人奔井救火,她眼珠一轉,瞧見布莊老頭兒苦著臉來到她的身邊,她歎氣低語:「老蔡也不必如此。屋倒人命在,反正錯不在你——」語氣一頓,因為蔡老頭整個人滑在地上。
她面色大驚,連忙要扶,哪知臂膀一陣遽痛,如一根細針活生生扎進。
「終於找到妳了,金老闆。」輕微的女聲,自她背後響起。
細長的眼瞳暴凸。他娘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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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夜,離別夜。
「想我李今朝啊,今日命喪黃泉,無人送終,哎啊啊……無人送終……」她低低哼著曲。
「住嘴!進巷子!」
李今朝天生就是個識時務的人。她依言拐進巷子,趁著黑夜,手裡滑落一樣東西,左耳鮮血淋漓,她攏了攏漂亮的黑髮,遮住左耳。
痛死她了!
這只胖耳環到底是她在哪裡買的?
長巷漫漫,就像是黃泉路一樣,黑漆抹烏。街上救火的鑼鼓愈來愈遠,彷彿隔了兩個世界一樣。她哀歎:
「我到底跟妳有什麼仇?為何處處要逼死我?」
那背後的女人笑道:
「說仇也沒有,誰教妳是金老闆呢?咱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查到,李今朝正是金老闆。照說,狡免有三窟,可妳一年裡有七個月都在這城裡,真是令我們意外。雲家莊的第三個主子,咱們有事麻煩妳了。」
「哎,請說請說,江湖事我不大懂,但如果是穿金戴銀方面,我保證把妳弄得霞光艷艷的。」
「穿金戴銀?」
「是啊!」李今朝眼珠又轉,嘻嘻一笑:「既然女俠知道我的身份,一定瞭解我左手生金,右手生銀的功力,難道妳不想過點好日子?戴戴金耳環,穿穿金縷衣,山珍海味,宅住京師大街道?」
背後的女人一怔,低聲:「金……縷衣?」
「是啊是啊,女俠放過我,我私下將銀莊裡的金條一箱一箱的全渡給妳……痛痛,好痛!」那細針,整個穿過她的臂膀。娘啊,她怎麼還沒暈,暈了再殺她,她也好過眼睜睜目睹死亡啊!
「哼,我改變主意了,將妳變成血鷹的一份子,金山銀山不也手到擒來?」
咦,不殺她了?不殺她一切好談,正所謂苟且偷生必有後福,雖是這麼想著,但李今朝嘴裡仍道:
「別、別讓我成為血鷹一份子,我是忠於雲家莊的!我不能背叛雲家莊啊!」但如果死亡跟背叛,她寧願選後者,可總要裝一下才好談價!
在暗巷裡,她被用力一推,整個趴在地上,她正要用老招滾地逃命,哪知衣裙被四根銀針定住,讓她動彈不得。
「不痛的。」黑暗裡的俠女笑著:「妳的手臂已經穿了個洞,我在上面塗上老鷹,那血鷹便會鑽啊鑽,鑽進妳的血骨,落入妳的肚腹,以後就成了一體。它日,組織要妳做什麼妳便做什麼,若有違抗,肚破腸流。」
她聞言,眼淚嘩啦啦地落了下來,顫聲罵道:
「娘咧,妳有必要說得這麼可怕嗎?我招誰惹誰了?」
「不是妳惹到誰,要怪就怪雲家莊吧!本來雲家莊不插手江湖事,兩方勉強相安無事,兩年前公孫顯將血鷹名單交給聞人盟主,不是擺明要作對嗎?既然要作對,絕不能放過妳這關鍵人物!雲家莊失去妳,活生生崩了一半,我們怎能放過這機會呢?」
李今朝暗罵雲家莊的兩名主子。這樣活生生犧牲她……她不死心道:「妳真給我植血鷹,那就沒有金縷衣啦,金縷衣金縷衣,世上只有我才做得出來……」
「住嘴!」
「好痛好痛,救命啊!」李今朝慘叫幾聲。
「匡」的一聲,那特製的血鷹盒滾到前面地上。那血鷹女子迅速回頭,有人自她身後打掉血鷹盒,但黑巷之中哪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