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力已恢復七成。」他淡淡答道。
她慢慢對上他清泉般的眼瞳,而後大笑:「這真是太好了!」她立即起身,走向他。「公孫顯說得果然沒錯,你功力很快就恢復了,現在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對,你快去吧,這麼大的雨,不會有人過來的,要不是我定時來看你病情,中途遇上這大雨,我也是不會來的。」
她笑得過分爽朗,站姿僵硬過了頭。
傅臨春慢悠悠地坐回床上,瞟她一眼。
「妳全身都濕了,如果妳不介意,櫃上有換洗的衣物,妳就暫時委屈點吧。」
一聽換衣,她就是一抖,想起除夕那天也是換新衣……她勉強打起精神,搬了張凳子就坐在他面前。
「我不冷,一會兒就干了,這種雨,很快來很快走,沒事的。」她看見茶几上還有些瓜子,為了分散心神,她抓了一把放在掌心,一顆顆專心地嗑著,手指卻微微發著抖。
每一顆瓜子殼都被咬得稀巴爛,她根本不是一個愛嗑瓜子的人。傅臨春自她掌心取過完整的瓜子,細心地開出瓜子肉,分給她吃。
她一愣,沒有料到他會這麼做。
「妳怕打雷?」他溫聲誘導。
「……」
「這也沒有什麼好害臊的。姑娘怕打雷,不是件羞恥的事。」
她哈哈笑道:「你說得對。我打小啊,怕雷怕得要命!每次都是我爹抱著我避雷呢。這個雷……很容易打中人的,對吧?」
「是麼?」
她急促地又笑。「說起來啊,我們當親兄妹是正確的,瞧,當了親兄妹,說些體己話,也不會讓彼此誤會,那個……」又是一聲大雷響起,她馬上回頭看著門窗,很怕雷公破門而入。她終於熬不住,牙齒打顫:「哥哥,我知道你是不怎麼喜歡我的,我現在,也、也絕對,沒有在喜歡你,所以,你、你暫時充當一下,我、我爹吧……賣我一個人情,改天、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傅臨春見她面色慘白,呼吸斷續,分明是要活活嚇昏的徵兆。他暗暗吃驚,但面色不改,笑道:「好啊!」
她神智已經混亂,撲上床抱住他的纖腰,把臉埋進他懷裡,顫聲道:
「爹……蘭青……蘭青,我沒做壞事!我沒做壞事,對不對……」
他托住她的腰身,讓她完全躲上床來。
好冷的身子啊!他指腹神色不露分別輕碰她頰面、頸間,甚至手臂,全是冰冷冷的。淋了一場雨,再怎麼發寒也不是這樣的冷度。他撩起她的衣袖,再一次確認臂肘的血鷹是畫的。
「蘭青,你為什麼不答我?我不要被劈,再給我點日子,再一點就好……」
她是找爹還是找蘭青?傅臨春微地攏眉,但還是放柔聲音道:
「妳當然沒做壞事。」懷裡的人兒聽見這話鬆了口氣,但一聽到雷聲還是緊繃起來。
「蘭青,你就照以往,點我睡穴,雷一打,我就頭痛,頭好痛好痛……這一定是老天罰我的,雷公走了再讓我起來吧,大妞、大妞呢?讓她離我遠點,我要被雷劈了,她、她好替我送、送終……」
傅臨春面露驚愕,問道:「頭痛?哪兒痛?」修長的手指輕移到她耳後的某個穴處。「這兒麼?」
「好痛好痛……拜託,蘭青,別整我了……」說到最後一個字時,驀地軟倒在他懷裡。
傅臨春要讓她睡在床上,但她縮成僵硬的蝦球,要強行扯動是可以,但他過於震驚,最後還是任著她抱著他的腰身。
雷聲又轟轟大作,她在夢裡不甚安穩,極白的面色依舊有些恐懼。
頭痛?照說不該有的,為何又復發?他尋思片刻,暗暗運氣,體內真氣漸漸回籠,他遲疑一下,不敢運氣暖和她的身子。她身子異常冰冷,若是受風寒也就算了,要是其它原因,他這一運氣,說不得有反效果。
他輕輕碰著她蒼白的臉頰。這次還是自她十五歲後第一次靠他這麼近啊……他的指腹替她拂去頸間的雨珠,俯頭接近她的頰面,而後頓住。
他沒親上她的臉頰,只是拂過她的髮絲,摸過她左耳上的傷疤。現在她的耳環還是毛絨絨的胖球,卻沒有鑲著珍珠,顯然是新買過的。
以前那鑲著珍珠的耳環,就這樣……默默地消失在她的世界跟記憶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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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夢到一路上,被大雷追著。
追到最後,終於被雷打中,嚇得她直挺挺地坐起來。
她用力深呼吸,再吸再吸,把心肺充得胖胖的,確認自己還在心跳中,才慢慢回過神來。
她看見自己枕在一個男人的懷裡,正要脫口「蘭青」,謝謝他每次在大雷時陪她,但她察覺有點不對勁。
她緩緩抬眼,細長的眼睛就此暴裂。
傅臨春衣衫有些發皺,半躺在床邊睡著,簡直春光逼人!
娘咧,她是不是認錯人了?她跟傅臨春共睡一床?她撓撓臉,低頭看看自己同樣發皺但完整的衣物,哀歎一聲,小心爬到床尾下床去。
果然不舉,不舉啊……不,他不是不舉。不喜歡的人,他是不會理會的,看看除夕夜他是怎麼對她的吧?蘭青說過打雷時她的瘋樣,她很可能是巴著傅臨春不放,他才被迫共睡一床。
鞋子還有點濕,她正要踢掉鞋子,忽地一頓,慢慢對上床上那道目光。
她微微往左移,那目光就跟著左移;她微微往右移,那目光就跟著往右。她神色自若地把赤足重穿進濕鞋裡,嘻皮笑臉道;
「哎啊,哥哥看見我瘋婆子的樣兒,可千萬別亂傳,要不將來我可嫁不出去了。」
「也不像瘋婆子,倒挺像只小白兔。」他笑,翻身坐起,掩嘴打了個呵欠,依舊優雅。
她傻眼。
「嗯?」他懶洋洋地揚眉。
「……哈哈,小白兔也不錯啊!」她又撓撓頭髮,陪笑道:「下次我會小心點,唉,人真的不能有缺點,這種雷啊,一劈到人,肯定成焦炭的。」
「雷不會劈人。」
她抖了抖,沒有答話,而後又笑道:
「最近天天下大雨,明天我會注意些的。」
傅臨春看著她,問道:「明天又打雷,妳會怎麼躲?」
「唔……」她擠眉弄眼,得意揚揚。「我問過青門,這裡有地窖,我躲去地窖就沒事了,那兒雷聲小。」
「是麼?」他若有所思道。
難得傅臨春這麼主動關心她,害她差點以為這人冒充春香。也幸虧她快要心如止水了,要不,這大雷一劈下來,她還有活路嗎?
她眼珠子又不安分地轉動著,瞄到傅臨春正望著她。她心一跳,笑道:
「那我先走了,你……繼續療傷吧。」七成的目力到底是多少,她一點概念也沒有,只是覺得自入青門之後,傅臨春願意跟她多說些話了,她可以理解那是共坐一條船,但他的目光似乎老是一直停在她臉上。
她再偷偷測試一下吧,退到門口,她笑道:
「哥哥,這七成的目力不知能看清楚多少呢?」
「夠看清楚了,妳站在門口。」
她伸出五根手指亂動著,道;「這樣呢?我在幹嘛?」
傅臨春輕輕一笑:「妳在跟我說話啊,還能幹嘛?」
哇,原來七成目力這麼差,她暗哼了一聲,哈哈笑道:
「那我先走了,我還得回報你的病情給趟姑娘她們呢。」
「妳道,青門的結局該要如何才好呢?」他忽問。
地一愣。「這話怎麼說?」
「青門跟血鷹有勾結,甚至藏有人人聞之喪膽的血鷹藥材,若是公諸於世,江湖盟主自會派人除去青門。」
「這不好。」她立即答道。
「不好?」
「青門也不是自願……因為太窮了……」
「那是妳沒中血鷹,一旦被植入血鷹,一生都得為這殺人組織殺人,妳可以說,有的心甘情願,有的不情不願,這其中總有恨青門入骨的。」
她沉默一會兒,道:「青門弟子一直很少外出,江湖發生了什麼事,她們不見得知道。貧窮也不是……也不是罪大惡極的事……」
「妳跟她們混得挺熟,這不是件好事。」
「唔……自動就熟了,我也不是刻意……」
「現在不頭痛了?」
她愣了下,對上他關切的目光。「不,不頭痛,只有打雷時才會痛。」
「孔海穴在痛麼?」他比了下耳後的某一處。
她呆住。「你怎麼知道……」
他皺眉。「什麼時候開始的?」
「……打雷時。」傅臨春真被鬼附身了是吧?竟然這麼關心她?
「打雷?」他重複著,又問:「讓大夫看過了?」
「……看過了看過了,沒什麼事。」她嘻嘻笑道:「哥哥,你這麼關心我,倒讓妹妹怕得緊。我知道你是個隨和的好人,要不,我很可能就誤會了,下次,別再這樣對我噓寒問暖了,我濫情,很容易動心的。」
他不說話了。
不必再多說什麼,她自動自發消失去,反正在他眼裡,她應該跟垃圾差不多等級。她拾起扁盒,確定外頭雨停了,便踩著濕答答的鞋子,啪噠啪噠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