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愛吃瓜子?公孫顯害她身處險境,照說他該不悅的,偏偏此刻心情頗好,目睹她竟拿瓜子肉去拌飯吃,真有這麼餓?他一心二用,嘴裡問道;
「這幾年,武林大會,青門都沒去吧?」
趙英芙聞言,紅了臉。「明、明年門主就會去了,是不?門主?」
「……一定要去嗎?」岳觀武細聲問。
「當然要去!」趙英芙推了她一把,賜她一記凶狠的眼神,道:「春香公子是名門世家,不必為金錢煩惱……不像咱們這小門派,要籌個旅費不容易呢。」
「若是旅費問題,很簡單,一併由雲家莊出了吧。」
「你出?」趙英芙立即細算起三個月的盤纏有多少。
在她低算的當口,向來容易陷入高僧冥想狀態的傅臨春,察覺右側靠湖的李今朝打了個哆嗦,抱著碗筷移到他的左手側。
真有這麼冷嗎?
李今朝瞇著那細長的眼,笑道:「岳門主,青門到底以何營生啊?」
岳觀武把臉幾乎埋進桌裡了。
趟英芙吞吞吐吐:「靠著城裡兩間銀樓,一間當鋪,三間布莊……」
「聽起來不錯啊……等等,我在城裡也有一個月了,城裡就只有兩間銀樓,一間當鋪,三間布莊,這都是『南桐派』名下的吧?」李今朝詫異問道。
「我、我肚子痛,告、告辭了……」岳觀武結巴著,捧著她的飯菜,迅速消失在地平線上。
趙英芙狼狽不堪,暗罵這個李大夫什麼話不好提,偏提到青門生計。
傅臨春若有所思,忽問:
「南桐派跟青門在許多年前曾是一派,後來因為細故分成兩派。城裡的生財鋪子是輪流?」
「……是……」
一搭一唱,李今朝理所當然接著問:「有多久沒輪到妳們了?」
趙英芙像被大刀砍中似的,整個人彈跳得老高。她滿面通紅,說道:
「今年就會輪到了,春香公子你可別以為……以為我們沒本事……」
李今朝撓撓臉,暗歎口氣。
此刻,正好有青門弟子來報,趙英芙立刻藉機倉皇逃逸,成為第二個消失在地平線上的人。
「走吧,湖邊冷。」傅臨春說道。
「你也覺得冷?果然啊!天氣看起來很熱,實際是很冷的。」她看著傅臨春將瓜子倒進暗袋裡,遲疑一會兒,上前扶住他的手臂,道:「哥哥可別誤會,妹妹呢,有責任把你安全帶回雲家莊,在此之前容不得你跌倒受到傷害的。」
「安全帶我走?」他反手纏住她的手臂。
她有點傻眼,也沒料到他會應她,先是愣了下,又嘻嘻笑道:
「我不懂武功,也不瞭解江湖局勢,公孫顯給我唯一的任務,就是把藥送到你手上。他說,只要你不死,那絕對能安全脫身,多加一個我也不會很難吧。」
「是麼?」他不置可否,問道:「妳聽青門提過哪兒不能去麼?」
「沒有啊,青門在這半山腰,沒聽過哪兒不能去。」
「麒瞵草呢?」
「麒麟草?」她反覆默念,笑道:「我不知青門花花草草也有問題,沒特別去注意。」
他沒有再搭話,似乎又陷入高僧狀態。
她垂目望著兩人相連的影子,等了等,再也沒有去年的心猿意馬心動難抑,這算是進步吧。
「今……李姑娘。」
「哥哥得喚我一聲妹妹,這身份總要落實的。」她隨口道,進了院子,又問:「要不要我替你護法?」
「護法?」難得地,他竟是笑了出聲。
「你不必運功自療?我不是江湖人,但也能在門口守著啊。」這點小事她沒問題的。
「那不必,我功力已回七成。」他發現她呆住的身影,輕輕一笑。「我還沒走,是因為還有其它的事情。」他轉身回櫃上摸索,道:「我記得,這裡有件披風,今天天氣涼,先借妳吧。」
他看見那灰濛濛的披風,第一次看以為是灰色的,現在目力有些明顯了,才發現這披風頗舊,而且有洗不去的污點。
他又回到門口,將披風交給持續呆掉的她,同時抽出靴裡的七彩煙棒。
「妳自己小心,青門弟子看起來沒有凶狠之心,但畢竟跟血鷹有關係。如果察覺不對勁,立即放煙火,我會趕過去。」
她回神,應道:「喔……好……」這簡直是差別待遇嘛。去年還不大願意跟她說上一句話,現在共患難,他便關心起她了。
也對,現在兩人需相互配合,否則一不小心,很容易敗在這裡。青門雖是貧窮的門派,但跟血鷹扯連,那危險度就是暴增數倍了。
她接過披風的同時,猛然被藏在披風下的男人手臂攥了過去。她差點一頭撞進他懷裡,接著,他拉開她的寬袖,露出臂肘的血鷹。
他湊前去聞。
「傅臨春你……」
他面色疑惑依舊不減,慢慢地放手。
她立即收回手臂,瞪著他。
「妳受風寒了?」
「……有一點吧。」
傅臨春漫不經心地點頭。「是我誤會了,我以為妳真中血鷹了,血鷹入體,一開始,那紅色的血鷹痣會有淡淡的奇香,一年後服下解藥後就會消失。」
她愣了愣,大笑出聲:
「你是真的誤會了!血鷹這麼可怕,還沒有徹底的解藥出來,我要中了,以後一年一次的解藥,光是想都受不了。傅臨春,既然結為親兄妹,你就不必擔心,我會以血鷹入體的方式,來期盼你的回報。」她笑得很真心。「我現在過得很好,我有一個家,這個家,沒有我爹娘,但有蘭青、有大妞,還有其他人,以前是我不知珍惜,現在啊,我很珍惜,這全拜你之賜。如果不是這次事態嚴重,我是不會回雲家莊的。真希望血鷹能在今年除夕解決,你我各有家要回啊。」
傅臨春沉默一會兒,柔聲道;
「除夕之前,我讓妳回家。」
她咧嘴一笑。「那就拜託啦!」
正要離開之際,傅臨春忽道:「這樣一說,我還沒有謝過妳。」
她回頭。「什麼?」
「如果不是妳,雲家莊就是青門第二了。」
她聞言,笑出聲。
「還好啦,雖然我也很驕傲,不過金老闆名下的人,分工合作得很好,功勞全在他們身上,我只負責擺不平的事。要不,現在也不會有空來湊湊熱鬧了。」
「煙熏的布料制袍,也是妳想的?」他依舊柔聲。
她眨眨眼,慢慢上前,五指在他眼前晃動,見他完全沒有動靜,她撓撓臉,套上披風,縮肩忍著冷意,嘴裡道:「是我想的啊!」
她誇張地看看天空是不是真下紅雨了。傅臨春真在問她的事?是太閒了還是發瘋了?
「我袍袖裡的暗袋也是妳吩咐的?」
她眼珠子又賊裡賊氣地轉了起來,否認:
「不是。」
他沒有答話,八成又陷進高僧冥思境界,只是他目光放在她這方向,讓她很不自在。算了,她自行離去吧,才走幾步,又聽得他在背後道:
「李今朝,妳藥盒裡還有解春藥的藥丸嗎?」
她滿面吃驚,轉首道;
「不會吧,她這麼快下手,我跟她說還要一陣子啊,趙英芙真想搾乾你最後一滴……不留任何……呃,如果你對外力協助感到有損男子氣概,我馬上把解藥找給你。」
「妳回去找吧。」
「什麼?」
「我吃的那碗白飯裡,下了足以讓大象發情的春藥。」傅臨春慢條斯理道。
她下巴掉了下來,連忙撫上鼓鼓的肚子。
難怪他吃得這麼少!那碗飯裡的最後一粒米還正在她的胃裡滿足地跳著舞!
她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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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雷雨正猛烈肆虐著,不定時的夏雷在今天午後提早爆發了,青門處在半山腰,雷雨交加比平地還要驚心動魄。
腳步聲自雷雨中斷斷續續不安穩的奔來。傅臨春早在等她,一聽這腳步聲,立即開門,聽見她大叫著:
「別打我別打我!」
她一頭撞進他的懷裡。
她一身濕漉漉的,還沒搞清楚狀況,就從他身側鑽進屋裡。他低頭看看自己略濕的衣衫,再望進驚人的雷雨之中。
誰要打她?
他瞇眼,五感大展,確定沒有人追著她,這才關上門,回頭一看,看她全身抖抖抖。
「出了什麼事?」他問道。她全身濕透,連長髮也濕答答地黏在臉上,青門再窮也會有把破傘才對。
她眼珠子明顯地滾來滾去,這次卻不是不安分,而是像賊兒在觀察四周。他看著她到窗前,非常小心地關上窗子,不露一點細縫。
「誰在追妳?」他疑聲問道。
「沒,沒有啊……」她全身還在發抖,偶爾雷聲大作時,猛地跳起,最後她索性掀開床底下,看看有沒有空隙可以躲藏。
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她會有這樣的恐懼。他不動聲色,道:
「我本想趁這樣的雷雨,出去一趟尋東西去。」
「咦?」她蹲到床角,像只小白兔一樣瑟瑟發抖,嘴上卻笑道;「你眼睛看不見,怎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