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寨老成全。」
在離開前,巫循回到與雪蝶兒訂情的「蘆松溪」畔話別。
摘了朵溪邊開的小花,巫循不捨地撫著雪蝶兒嫩白的臉,深深地開口。「等我回來。」
「這種花叫雪地相思,是雪嶺山脈特有花種,聽說是一個癡心的苗族姑娘,等情郎等到白頭、死後化身為花的故事……」
巫循聞言,連忙把花丟進溪裡。「我會回來!不會讓你等到白頭。」
「嗯!」她用力頷首,唇邊綻著醉人笑花。「阿循哥,海上生活不比陸地,你千萬要小心。」
「不要太常想我。」
姑娘的相思鼓能穿過千山萬水,引發他體內的蠱毒作祟。
依兩人此時的濃情蜜意,他已可以料想未來的日子會有多「精彩」。
瞧著他的摸樣,雪蝶兒禁不住笑出聲。「有桐桐、千月及翩翩陪著我,我才不會想你呢!還有我的貼繡上衣的彩色片折疊的小三角還沒縫完,我的日子一點也不會無聊,待縫完,就是你回來……」
她故作堅強不在他眼前掉淚的模樣,更引人心疼,雪顏上的笑容也更加耐人尋味。
他知道,他的雪蝶兒那一顆善體人意的心,隱在那一張美艷動人、擅長下蠱的面具之下。
心微凜,他不假思索地將她整個人帶進懷中,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熱烈,似要記住她身上每一寸柔軟的曲線般,霸道地吻著她,狂妄地在她身上製造火熱的「記憶」。
當巫循熱燙的唇緩緩移開,輕輕落在她雪白的頸上時,他低喃著。「我走了之後,別哭喔!」
迷濛的媚眸半抬,她伸出手,用手指記憶著他溫朗俊挺的五官輪廓,半醉地呢喃。「我不會哭!」
巫循扯開健康而耀眼的陽光笑容,以笑容相信她的回答。
「這手絹讓你收著。」
攢在她懷裡的黑色綢布沁著姑娘的體香,落入掌心,巫循眉淡攏,緩緩道:「你熬夜縫的?」
黑色綢布面上以彩線繡著蝴蝶銜瓜圖,栩栩如生、色彩繽紛,其精緻的程度,足以想見花費的時間。
雪蝶兒沒回答,只是緩緩說著。「這花樣是寨裡的吉祥物,阿循哥帶在身旁,可以消災解厄。」
不發一語地凝著她,巫循心底滋長的柔情更熾。
她總是百般為他,教他如何不為她魂牽夢縈?
「你快上路吧!天色晚了,夜行難走,會誤腳程的。」逼回眼眶泛出的溫熱,她笑著提醒。
巫循靜靜瞅著她,沉默了片刻頷首道:「嗯!你也別忘提醒寨老,當日我們遇上的人,身份實在太可疑。」
自從男子莫名消失後,他說著「血債血償」這話的神情便烙在心底,教他心神不得安寧。
「放心吧!我會讓爹爹留意的。」語落,雪蝶兒圈抱著巫循,靜靜感受他溫暖的體溫,不再開口。
巫循將她緊緊擁入懷裡,回應她眷戀不捨的心情。
這一刻,他們緊偎在彼此身邊,一同看著潺潺溪水逶迤至不可知的遠方。
誰都不知道,這屬於他們恬淡幸福的最後一刻,竟只能成為回憶,永遠難再追回……
☆☆☆☆☆☆☆☆☆☆ ☆☆☆☆☆☆☆☆☆☆
晴空萬里,湛藍海水就像一面水藍新鏡,透澈地讓人想不顧一切投入它的懷抱。
微風徐徐,巨大的「嘯夜鬼船」在餘波蕩漾中擺盪,享受溫和日陽的洗禮。
不顧耳畔吵雜的叫囂,男子沉定如山地低頭開藥方。
「喂!老巫,你說咱兒不會拉死吧!」抱著肚子,向來體力過人、像熊一樣的大男人竟也染上風寒,傷了腸胃連拉了好幾天。
「你個頭那麼大,就算拉一個月也死不了!」勾起溫朗的笑容,巫循不知好歹地揶揄他。
半年前,他離開「努拉苗寨」後,便直接回江南老家覆命,緊接著便在泉州上了一艘準備到南洋的商船。
未料及,商船方出海十日,便遇到海上賊寇。
船上的貨物被洗劫而空,而他則在慌忙中不小心跌下海。
所幸上天待他不薄,他抓了只被丟棄在海上的空箱,在海上飄流了兩天,便被另一幫海盜給救起。
不!若真要嚴格說起來,他是被眼前這病佩佩的大個子,用魚鉤給鉤上船的。
當他被救上船那一刻,眼底映人大熊凶神惡煞的臉,他以為自己落入另一幫海盜手裡……
留下後他才知道,原來名聞遐邇的「嘯夜鬼船」,只是掛著海盜旗的商船。
而同一時間,除了他之外,留在船上的還有一個廚師——廷少詠。
「你、你、你——這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嗎?」大熊吼著,不以為然地開口問道。
巫循沒好氣地瞅著大熊,霍地發現,大熊坦率、豪邁與面惡心善的個性,實在很可愛。
收回落在大熊身上的心思,他慢條斯理地開口,語氣與表情是那麼怡然自得。「是、是、是,小的現下不就正在幫您開藥方,等會兒就幫您煎好藥,好讓您服用了。」
「你這什麼爛大夫,究竟要咱兒吃幾回藥才會好?」拽起他的領子,大熊忿然地扯喉吼著。
巫循蹙了蹙眉,雙手一攤,表情極為無奈。「你不好我又有啥法子?船上藥草的存量不足,你將就點。」
「將就什麼!你教咱兒塞住『那兒』嗎?」大熊滿心不甘地開口問道,卻霍地發現巫循將握在手中的筆折斷。
擰起濃眉,大熊又道:「怎麼!咱兒肚子疼讓你不爽快是嗎?」他拳頭發癢地在巫循面前晃著。
「我……肚子痛。」巫循被曬得更加健康的麥褐色俊顏陡地慘白。
這不是第一回發作,但卻是在「嘯夜鬼船」上的頭一回。
大熊轉了轉豆大的眼,一臉不解地間。「啥?」
「唔……」冷汗由俊額沁出,巫循發狂似地掃掉桌上的東西,直接厥倒在船板上痛苦地呻吟。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大熊豆大的眼閃閃發亮,巨大的身子直接蹲下,直瞅著巫循咕噥。「老巫了不得,咱兒似乎、好像……肚子不痛了!」
此時巫循哪管大熊肚子還痛不痛。
他所能感覺的是,雪蝶兒思念的情緒,飄洋過海,引發他體內的蠱毒作祟,教他只能被動、無能為力地任體內的蠱毒擺佈。
日正當中,他的身體在絞痛中感覺到一股熾熱的灼熱,麥芽色的俊臉由灰白漲成豬肝紅,額際開始沁出汗珠。
見著巫循的模樣,大熊豆大的小眼開始蘊著閃亮亮的感激淚光,張臂就要抱住巫循。「老巫!咱兒愛你!你是全天底下醫術最高明,胸襟最廣闊的大夫!」
大熊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單純地以為,巫循是施了什麼詭異的醫術,把自己的腹痛過到他身上。
殊不知這只是巫循「相思情蠱」發作。
巫循痛苦呻吟之際,看著大熊感動地想張臂抱他的神情,他勉為其難揚腳,賞了他熱情的大臉一腳。
大熊黝黑粗獷的面容還來不及反應,「嘯夜鬼船」船長——司空禹見情勢不對,在桅桿上的身影,在眨眼間,穩穩落在甲板之上。
巫循隱約瞧見司空禹的身影,虛弱地哀求。「頭兒……踢……我下海……」
司空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揚掌制住巫循不斷掙扎、扭動的身體問道:「什麼?」
「踢……我下海……」他痛苦地再重複了一回。
漫無止盡的痛,幾要將魂、體扯離,不斷由體內湧出的灼燙,讓他幾乎以為自己就要燃燒怠盡。
或許下海浸一浸,會減輕一點痛苦吧!巫循以殘存的思維想著。
司空禹蹙起深栗濃眉,二話不說,氣落雙足,略施巧勁,直接便應了巫循的要求,將他踢下海。
噗通一聲,巫循如了願。
「頭、頭兒,你就這樣把老巫踢下海?」大熊瞪大著眼,急急忙忙探看著倏地被頭兒長腿給踢下海的巫循。
「我相信老巫自有分寸,讓船泊在原地。」司空禹雙手環胸,挺拔的身影矗在甲板上,藍紫雙眸注意著巫循的狀況。
大熊點頭如搗蒜地領了命,深怕慢了一步,鬼船上可愛的船醫就會「不小心」把他給拋下。
巫循浸在沁冷的水波蕩漾之中,讓海水從身上每一顆毛細孔稍稍沁入,緩了身上灼燙的感覺。
放鬆了所有感覺,他四肢攤平,讓自己浮在海面之上喃著。「蝶兒,你正想著我吧!」
情牽相連,痛亦相隨,痛余、愛正熾,愛有多深,痛便有多重,阿循哥你莫忘。
耳邊彷彿迴盪著她若銀鈴般的清嗓,不由自主地,巫循唇邊浮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的蝶兒……我沒忘……沒忘記你的相思……
第七章
轉眼間過了兩年,這期間除了巫循偶爾稍來的支字片語外,陪伴雪蝶兒的是永遠歡樂熱絡的努拉苗寨。
即便日子再快樂,她還是忍不住想著她的阿循哥。
拿起懷中的小鼓,她輕輕吟唱著。「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誰說花衣銀裝賽天仙,情郎偏偏醉心馳天邊,苗家姑娘盼成顛,山頭頂上無常變,喲、喲,蝶兒心兒碎……喲、喲……夢裡魂裡牽……喲、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