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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雷恩那

  她微微攥拳,嚥了嚥唾津。「……怪一隻鳥幹什麼?」

  「不怪鳥,那要怪誰?朝局動盪,人心難測,倘是有人驅使了一頭獵鷹造亂,迫使東宮易主,你覺有此可能嗎?」他再逼近一步,高大身軀擋在榻邊,根本堵了任何讓她跳下榻溜走的可能。

  「我……不知道。」再次吞嚥唾沫,她想朝他高深莫測的峻龐露笑,可惜笑未成笑。

  「你不知道,但我知。你不記得昨日在宮牆下所說的,但我記得一清二楚。」

  她愕然,摸不透他話中本意。

  到底都說了什麼?

  她努力再努力地回想昨曰昏亂間從口中洩出的字句。

  那些話斷斷續續,宛若腦中所思,寸心之意,像毫無遮掩與迴避……然後恍惚間,似聽到那一聲叫喚……

  麗竭!

  「麗揚。」

  她驟然一震,沒料到回想的那聲叫喚會乍然重現。

  她僵住,定定然與他相望。

  男人高深難辨的神態彷彿有細微龜裂,儘管仍看不出喜怒,卻是異常剛強,十二萬分篤定,便如巨錨被重重拋落海底,定住,船隻再如何漂流,亦逃不開他定下的範疇。

  聶行儼沉著聲,極慢的問:「這場所謂的『英雄救美』,你玩得可暢意?」

  小哥哥,我也喜歡英雄救美啊……

  ……小哥哥長得美,以後麗揚救你,麗揚也成了救美的英雄。

  第10章(1)

  朝陽升起,清光穿透窗紙傾瀉進屋,驅走一室幽微。

  光束斜斜打在男子修長偉岸的側身,令他半身如沐在金陽中的俊美神祇,未被照見的另一側,猶隱隱端著肅殺之勢。

  儘管是他的北定王府,是他家地盤,他想怎麼來都成,但堂堂大將軍王爺天未亮就杵在客院廂房等著「欺負」姑娘家,這事若傳出,可也不怎麼好聽是吧?再有,他對她如此這般逼迫,連榻都不讓下,府裡老王妃若然知聞,又要找她打探他們倆究竟是誰收了誰,誤會又要大到頂破天去……

  還有……還有……她還有許多亂七八糟、拉西扯東的招式能使,只要她沒堂堂正正認了,她就還是天養牧場的夏舒陽,囂張跋扈,無賴至極,發瘋作狂,她喜歡當這個夏舒陽。

  四周靜得出奇。

  她瞅著清光裡浮動的微塵,竟連半句的嬉笑胡言都吐不出。

  「我不需你救。」一句峻漠之語如利刃劈風,令她背脊陡凜。

  聶行儼目光須臾不離她,繼而又道:「北定王府聶氏一門的興衰安危,自有本王一力承擔,何須麗揚三公主手染血腥,橫插一道?」

  「我沒……我不知道……」她聲音變弱,下意識搖頭。

  昨兒個的事如何發生,說句大實話,此時的她心裡亦沒個底。

  當年自我了結,而後在天養牧場醒來,她神識與意志常這般交疊穿插,許多時候知道事情發生,卻記不清始末……她就是個瘋子。

  昨日瞧著那頭小獵鷹,安靜蟄伏、靜到幾近寂滅的那一抹魂魄忽遭擾動,加上太子信誓旦旦說著那些要脅話語……瘋勁壓不住,她又發瘋了,便如當時孤身入陀離軍大營,兩眼摸黑一路到底,拋卻生死,只想浸在仇敵鮮血裡。

  她臉上表情突然變化甚快,疑惑、倉皇、痛苦、驚懼……五官不自覺扭曲。她緊緊閉眸,氣息急促,雙肩忽地一緊,被人握住。

  最後的最後其實都歸沉靜。

  她沉靜掀睫,沉靜看到男人不知何時已坐在榻沿,抓她肩臂的姿態像要狠狠給她一陣昏天黑地的搖晃,以洩心頭之火,又像是緊張她的,怕她再陷瘋狂。

  她於是沉靜笑。「你只管當你的護國忠臣,只管鐵血錚錚、浩氣凜然,只管行你聶氏一門的正道,你殺不得、不能殺之人,由旁人橫插一道代勞,不挺好?」略頓。「……手染血腥又如何?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一雙已沾過敵人鮮血的手,哪裡還怕染紅?」

  「三公主!」他以公主尊稱她,語氣卻生冷不已,飽含警告。

  她眸底明亮與闐暗交雜,像看不清他,亦似看癡了他,不禁探手去碰。

  略涼的指撫過他溫燙面容,無比鄭重認真,指尖走過的稜線弧度與輪廓起伏,她似都想深深鐫刻在懷。

  這一次,聶行儼沒想閃避,甘心情願任她輕薄。

  這一次,夏舒陽不耍無賴,每一下碰觸再虔誠不過。

  聶行儼表情依舊生寒,但內心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像被緩緩熨燙平整。

  昨日見太子伸手欲撫觸她,端持極好的冷峻表相乍然碎裂。

  那瞬間豈無嗜血念頭?!

  男子漢大丈夫,本該是他護她周全,最後卻僅能眼睜睜看著,看鷹兒發狂,看她彷彿又茫然歷劫,神識喪失,倒進他臂彎裡。

  怒極,卻止不住憐惜。

  可說恨透,但恨裡透著種種情思,連恨都不純粹。

  說穿了,她就是枚混蛋,透頂至極的混蛋,如今逼得她不再否認出身,他這股怨氣加怒氣的龐大火氣算是稍稍得解。

  她垂下臂膀,兩手斂藏在被裡,微微露笑——

  「儼帥對那位緋雲公主,可還看得上眼?」宛如朋友間閒聊,問得無心。

  絕非無心!聶行儼眉目一沉。她這混蛋,就是太有心!

  他抿唇不答,下顎越發繃緊。

  他沒察覺自己竟屏息相待,且層層疊疊建立防護,造出銅牆鐵壁以應萬變。然後,聽她淺聲悠然道——

  「關於你的婚事,還有聶氏一門香火傳承的事兒,當真愁煞了老王妃,只是與哪個名門世族結親,都得考慮到黨爭這吃力不討好的糟心活兒,唔……我就想,挑來選去既整不出個好的,不如就押給皇家吧?緋雲公主很不錯,迎她進門,你穩穩當個駙馬爺,既然成了皇帝老子的女婿,你再把朝堂上中正不偏、忠君不二的立場好好闡揚幾番,下任的太子不論換誰,應也不會再給你使絆子,與北定王府為難吧……」

  他注視著她,眨亦未眨,黑黝黝的眼底……黑黝黝得瞧不見底。

  等了會兒沒聽他答話,她徐然牽唇,笑裡透著點靦腆——

  「咱們的緋雲公主大大地心悅你啊,大將軍王爺閱歷甚豐,不可能沒瞧出來吧?公主的表現真的挺明顯,瞧著你時,眼裡發亮,跟你說話時,嗓音隱隱發顫,全是真誠模樣,真誠到令我都想好好把她抓到懷裡,再好好對她疼愛憐惜個一番、兩番又三番了。」

  她似乎在某個點跳回無賴面貌,然下一刻又轉性兒,調回正經模樣。

  一變正經,怔怔然神情不知想些什麼,她靜默了一個徐長呼息,平靜道——

  「會很好的。你跟個溫柔美麗又極喜愛你的公主在一塊兒,會很好很好的。」很好很好。

  所以,她也才安了心,也才能夠很好很好地過自個兒的生活。

  沒有麗揚,沒有鷹族三公主,更沒有什麼莫名其妙的神選鷹主,就過她夏舒陽單純的、恣意張揚的日子。

  聶行儼頓時明白,畢竟太高看自己。

  本以為造出的銅牆鐵壁不怕她撒野,卻還是將她瞧小了。

  無形的氣勁含霜伴雪,毫不留情撞擊過來,儘管重重防備,依舊被衝撞得五臟六腑幾要移位,而面上是熱辣辣的痛,像被狠狠甩了好幾巴掌。

  他極怒的是,自己竟會為她惱恨到此等地步!

  拿她莫可奈何,若想將這一筆爛帳算清,該怎麼算?從何處著手?全然也無頭緒,真真把她挫骨揚灰了,還覺不甘心。

  「你是勸本王尚公主?」他薄薄唇瓣掀動,問得低且輕。

  夏舒陽心潮湧動,藏在被子裡的十指暗暗攥緊。

  他又發怒了,戾氣加倍凝重,目光如刀似劍,劈得她腦門陣陣作疼。

  「儼帥不妨仔細斟酌。」喉中滋味澀然,她有些費勁兒地吞嚥唾沫。

  聶行儼驀地鬆開鉗握她肩臂的大掌。

  立起,他勾唇笑開,臉上寒戾不退。「還需斟酌什麼?你不都替本王斟酌妥當了?尚公主嗎……」頷首,似越想越滿意。

  「好啊,多好的主意,本王老早有此打算,這一回,就聽你的。」

  她麗眉微揚,與他深冷目瞳又一次對上。

  見她唇珠輕嚅卻無語,他俊顎一繃,隨即拋下一聲冷哼,拂袖而去。

  聽那彷彿每一下都能踩出一團火的腳步聲,夏舒陽歎氣,下意識抬手,揉捏著被他手勁狠狠荼毒過的肩臂……

  疼……很疼……

  像他的手也鉗握了她的心,重重地掐,那疼痛從裡到外,從心湧到四肢百骸……

  太子重傷至殘一事,震驚朝野。

  錦仁帝以「為太子治傷」為由,令其遷往東郊泉山的皇家林園靜心療養,隨侍在側的宮人與尋常用度仍按東宮品級,只是帝京皇城裡,那座位在金鑾大殿旁的太子東宮當真騰出位置了,即便聖心未言廢立,待得朝中大臣輪番上疏,重立儲君已是預料中事。

  而最後會由哪一位皇子出線,誰也料不準。

  總之帝京的紛紛擾擾已不關她的事。夏舒陽思忖,自個兒是該啟程往北境緩緩歸,回到牧場大抵是秋天時候,有好多事忙碌,還得幫大畜小畜們準備過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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