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端一聽,臉色丕變,頓時啞口。
「還不給我滾!」他舉起枴杖作勢要打,福端一臉怒氣的瞪了初荷一眼,才恨恨地走開。
福端一走,簡親王瞬間像是被戳破了的紙老虎,虛弱得整個人歪倒,初荷輕呼一聲,趕緊扶住他。
「王爺息怒。」她滿臉關切之情。「都是初荷不好,別招惹他不就得了,累得王爺大動肝火。」
簡親王咳得說不出半句話,只得揮手示意初荷和小廝們扶他進屋裡,坐好之後才讓初荷拍背咳痰,許久才能再度開口。
「你受委屈了。」他聲音虛弱無力。
初荷搖頭。「沒有。」
「我絕對不會讓福端欺負你……」他邊說邊咳。
「王爺,方才福端說的是這封……」她將懷中書信取出,卻被簡親王阻止。
「我知道你不會胡來。」他虛弱的拍拍她肩膀。
「但我還是想讓王爺知道。」初荷於是將蘭泗來信告知敦華失蹤的情形詳詳細細說出。
「要不要我派密探四處尋訪敦華行蹤?」簡親王提議。
初荷心口一熱,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不過她卻搖搖頭。「敦華如果想躲,恐怕沒人找得著她。」
「看來你們的感情很好,或是你想回娘家等敦華的消息?」
初荷想也不想就搖頭。「我不想回去。我要留在王爺身邊。」
與其回去北京面對一大群冷漠無情的至親,倒不如照顧這個有如她再生父母的老王爺。
「可真苦了你,等我哪天兩腳一伸,你就改嫁。」
「您又來了,初荷不想聽這些。」她笑著,卻又隨即想起。「我得趕緊回信呢。」
「我是說真的。」簡親王看著她磨墨提筆。「反正咱們是有名無實的夫妻。」
「您啊,老愛說這些,我都會背了呢。」她凝神落筆,字跡娟秀端正。
「好吧好吧,不說就不說,我要喝藥睡午覺去了,可別吵我啊。」簡親王邊說邊往內房走去。
初荷琢磨著字句,本該是簡簡單單的幾句話,竟然一炷香時間才完成;只是,將信件封好的同時,她不經意望向屋裡酣睡的老王爺。
初荷啊初荷,無論如何,簡親王始終是你夫婿,更何況人家對你恩重如山,新婚夜就說了只想跟你做個忘年之交,你又怎可以為了蘭泗捎來的一封信就癡心妄想起來呢?
她思索片刻,忽然將已經封好的信撕成兩半,再點燃將之燒盡,然後喚來等在門外的麗兒。
「請小總管傳個口信,就說我沒有敦華格格的任何消息。」
第3章(1)
一年後 北京城禮親王府
近來北京城百姓們最津津樂道的話題,莫過於禮親王府雙喜臨門的大事。其一是王府裡才貌出眾的敦華格格即將下嫁給醇親王府的三子雲海貝勒,這陣子兩大家族無不大張旗鼓準備這場聯姻。
其二是令眾家格格、小姐們雀躍萬分的好消息,那就是一年半之前被聖上派往邊疆營區視察的蘭泗貝勒即將返回北京參加妹妹婚宴,而且據說禮親王打算趁此機會幫至今未婚的蘭泗貝勒挑選婚配對象,也因此,待在閨中的女孩兒們莫不熱絡的爭相打探消息。
就在這雙喜臨門的歡天喜地氣氛中,蘭泗貝勒輕裝便服低調悄然返回北京,隨行的也僅有小總管一人而已。
反倒是禮親王和福晉接獲通報之後喜不自勝,吩咐府內僕役趕緊將蘭泗的院落裡裡外外打掃乾淨。
蘭泗抵達那日更是設家宴替他洗塵,飯後,兩人眉開眼笑的在王府偏廳裡仔細問著蘭泗這一年多來的大小事物。
「瞧你本來就不長肉了,這次回來怎麼又更加消瘦。」福晉坐在蘭泗身邊東瞧西看,語氣中滿是心疼。
「孩兒反倒覺得身子比以往好。」蘭泗微微笑著。
「聽你說的不準確。臨康,你說說貝勒爺這一年多來究竟是怎麼糟蹋身子的?」福晉邊催促蘭泗喝煲湯,邊找來小總管臨康問話。
「回福晉,爺在邊疆吃住雖然不比咱們府裡,可身子倒是挺好,氣喘也從未發作過。」他恭敬回話。
「雖然沒發作,可這藥還是得隨時帶在身邊。」福晉好生叮嚀著。
「怎沒瞧見敦華?」蘭泗岔開話題。
廳內忽然一陣靜默,所有人都收了笑容。
「怎麼回事?」他訝然看著大家。「她不知道我今天回府嗎?」
在所有兄弟姐妹當中,蘭泗跟敦華感情最好,沒道理敦華不出來為他接風。
「額娘?」蘭泗隱約覺得事有蹊蹺。
福晉沒答話,反而看向王爺。
「她在自己房裡。」禮親王一臉悻然。
「怎麼了?」他不解地看著悶不吭聲的眾人。「梅沁,你在信上不都說一切安好嗎?」
蘭泗點名二弟,哪知他愣了一下。
「那、那是阿瑪要我寫的。」眉清目秀的梅沁貝勒小聲辯白。
「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禮親王丟下這句話就起身離開偏廳。
蘭泗微微蹙眉,已然猜到這一年多來絕對不是梅沁所說一切安好這麼簡單。
「稟大貝勒,格格說她不見客。」一個年紀約十來歲的小婢女有些為難的說。
蘭泗一聽,當場凝住臉。方纔他匆匆從偏廳趕來,掛心著小妹處境,心中有著許多猜測,卻沒想到竟吃了閉門羹。
「你沒跟她說是我嗎?」自己的親大哥豈有不見之理。
「有啊。但格格說出嫁之前不想見任何人。」小婢女也很為難;她是一年前被賣到王府當下人,哪知道竟被派來伺候這個古怪格格,現在還得硬著頭皮阻擋尊貴大貝勒入內探視。
「那好吧。」蘭泗並無刁難小婢女之意。「你替我遞個口信,就說大哥十分掛心她,無論如何請她跟我見面。」
「是。」小婢女是第一次見到傳聞中俊雅斯文且有著好修養的大貝勒,果然不是府裡那些婢女們誇大其詞,甚至大貝勒本人還比她們形容的更好。
「對了,」蘭泗正要離開,卻忽然探問:「你方才去稟報時,格格還有說些什麼嗎?」
小婢女搖搖頭。「格格就跟往常一樣坐在窗邊發愣,只說了不見客,沒再多說其它的。就跟平常一樣,幾乎都不說話,沒做什麼,也從沒出門啊。」
什麼?蘭泗心底大為驚訝,總算明白方才眾人的反應。
多才多藝、冰雪聰明的敦華怎麼會變得足不出戶,整日呆坐著發愣?
「她都沒打理自己大婚的嫁妝嗎?」根據梅沁信上所寫,是敦華自己在眾多提親人選當中挑了雲海貝勒。
「什麼都沒準備。」小婢女搖頭。
「那她平日到底都在做些什麼?」他忍不住追問,斯文面容顯現罕有的嚴肅。
「沒做什麼,就是看著窗外。」
蘭泗沉默。他沒想到當初敦華失蹤三個月被找回王府後,竟是變成此番光景。
「那我寫給她的信她也都沒看是嗎?」
「都有看,只是沒回信。不過貝勒爺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我,格格這段時間曾經寫過一封信,還是我替她拿去驛站的呢。」
「寫給誰?」他連忙追問。
「信封上頭寫著簡親王府初荷。」幸好她還認識那幾個字。
「初荷……」蘭泗沉吟,記憶中那張和敦華同樣帶著冷調與聰慧的臉孔浮上心頭。
「好,我知道了。」他轉身離開敦華的院落。
看來這事兒得找「她」探問了。
只是蘭泗怎麼也沒想到,他才準備差遣小總管親赴簡親王府面見初荷打探消息,北京城這方已經接獲簡親王病逝的噩耗。
初荷竟成了芳華十九的寡婦!
「聽說福大人府裡沒人願意前去弔唁,只派了一個二管家送了幅輓聯過去,其餘什麼也沒帶。」小總管將最新得來的消息仔仔細細向主子稟報。
蘭泗微微凝眉。一年半前福大人將初荷遠嫁東北簡親王府,不但收了十分豐厚的聘禮,還央求與皇太后為姻親的簡親王上奏朝廷,安插福大人的大兒子福爾銓一個管理皇宮採買糧食的肥缺。
這一家子可說從初荷這樁婚事上揩了許多油,可卻從沒去東北探望初荷,現下竟連簡親王歸天也懶得跑一趟,簡直是欺人太甚!
「咱們王府應該也收到訃聞了吧?」蘭泗凝眉,腦海中瞬間浮現一年多前在驛站與初荷話別的情景。
「是。王爺打算派二貝勒前去弔唁。」小總管嘴角幾乎不著痕跡的微微抿了一下。
蘭泗停住正在揮毫的勢子。「怎麼?有什麼消息?」
小總管嚇了一跳,沒想到自個兒憋笑憋得這麼密實,竟然還是被貝勒爺給抓住。
以往,這個只愛閱讀的貝勒爺壓根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但自經歷邊疆營區一年多的磨練過後,儘管外表看來仍是斯文有禮,待人接物依然態度溫和,卻只有每日陪侍在側的他感受最深,眼前的主子已不再是以前那個不知世事的文弱書生了。
現在的蘭泗貝勒溫和中隱隱含著犀利,斯文中潛藏著敏銳,彷彿是蛻變後的人中之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