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王爺。荊大鵬一點都不意外他會來南坪,應該是在看到信件和衣物後,等不及差人來查證,便親自趕來證實。
「王爺。」他拜了一個揖當作行禮。
「這位是卓兄。」宋劍揚又道。
荊大鵬知道此人,乃是冀王府侍衛總管卓典,劍揚的頂頭上司。
「鄙人卓典,久仰荊兄大名。」
「哪裡。諸位初到南坪,卻遇上歹人行兇,荊某深感慚愧。」
「這不是南坪百姓犯案,我們在北關也遇上兩次。」卓典道:「幸賴荊兄之前來信提醒,這才能避開禍事,只是我們沒想到殺手會一路跟來南坪。」
荊大鵬查驗過現場,不禁為他們捏了一把冷汗。殺手心狠手辣,絕非只是「顧念兄弟之情,弄成半個廢人」而已。
「大夫,藥再一刻鐘就熬好。」夥計敲了門,提醒諸葛棋。
「你那個……」諸葛棋猶豫地看著荊大鵬。
「那個什麼!在這裡。」荊大鵬挽起袖子,露出結實的手臂。
「要整整一碗。」諸葛棋提醒道。
「你快取便是!」
「諸葛大夫,你要取何物?」冀王爺問道。
「我給阿溜弄個藥引子,以鮮血入體,活化藥性,好能排出陳毒,牛血、羊血、鹿血都讓他喝過,略見功效,這回病發嚴重,也許該試人血……」
「不如來取我的。」冀王爺開口道。
「爺您……」卓典想要阻止,但一看到他神情就住了口。
「如果是同源同種的血脈,是否藥效更好?」冀王爺又問。
「書理上應是如此,畢竟同一血脈,血性相契,吸收效力倍增。」諸葛棋也知道劍揚的主子爺身份,話一定要說清楚。「但我沒試過。」
「沒試過就試試,來取吧。」冀王爺已挽起袖子。
荊大鵬默默地退開。看來冀王爺已經認定阿溜了。
方纔為阿溜換掉濕衣褲時,冀王爺應該看過阿溜右股上的特徵,種種巧合,匯聚一起,終究成了事實。
阿溜縮在被子裡,隱約知道好像有人要割血救他,勉強抬起頭。
「頭兒,那、那是誰?我、我不能、不能要他的血……」
「話都講不清楚了,還在倔強什麼!」
「不行,又不認識……太傷身了,我承不起。是你的……我、我我才要……咱說好了……」
「我沒吃早飯,氣虛體弱,怕痛又怕死,不想給你。」
「頭兒你、你小人、小氣……」
「對啊,我小人的血臭得很,你小心喝了變小氣。」
「好了,都這個時候了,還在鬥嘴!」荊小田哭笑不得,卻也滿心感動。原來荊大鵬這麼疼阿溜,早就說好要取血給他。
「小田,那、那是誰?」阿溜又問。
「我也不認得。」荊小田忙著幫阿溜取暖,沒留心別人說話。
諸葛棋取來刀子,用火烤過,尋到冀王爺手臂上的血脈,一刀劃開,將血擠進碗裡,直取了九分滿,這才為冀王爺扎上布條止血。
「快拿給小田,喂阿溜喝了。」諸葛棋囑咐道。
荊大鵬端碗過去,見小田仍抱著阿溜,便將藥碗送到阿溜嘴邊。
「阿溜,這碗血你先喝了,忍耐點。」
「他……」阿溜目光還是移向那位給血的斯文男人。
「你喝了就是。以後有的是機會報答人家。」
「阿溜,乖乖的,你一定會好起來。」荊小田輕撫他的額頭哄他。
「阿溜,喝藥了喔。」毛球和七郎像以往一樣,也哄著阿溜喝藥。「喝了就會快快好,再也不怕冷了。」
待喝完血藥,一會兒,夥計端來熬好的湯藥,仍由荊大鵬慢慢地餵進阿溜的嘴裡。
「大鵬,劍揚。」諸葛棋吩咐道:「你們兩個聽我指示,一人一邊,先給阿溜按揉手臂上的心包經,用力一點沒關係,務使血氣通順。」
荊小田爬下床,讓荊大鵬和宋劍揚扶阿溜靠牆坐好,然後由他們一一人接手幫阿溜按摩活絡血路。
阿溜像個大冰塊,她也抱得全身發寒、手腳僵硬,緩緩拖著腳步,來到火盆邊坐下,仍是呆呆地看著阿溜。
毛球拉了七郎,跑到冀王爺身前,嬌聲道:「大叔叔,謝謝你救阿溜。會不會很痛呀?」她指了他手臂上的包紮。
「不痛,一點也不痛。」冀王爺微笑道:「你是毛球?」
「嗯。」毛球用力點頭。
「長得真好看。你這頭髮……」冀王爺傾身輕撫她的辮子。「毛茸茸的,紮起辮子來,粗粗的兩根像草繩,就像她……」
他語氣輕柔,神情慈藹,忽然兩串淚水就掉了下來。
「啊!」毛球嚇了一跳,退後一步,抓住七郎的手。
「對不起,毛球,嚇著你了。」冀王爺忙抹了淚。
「大叔叔,」七郎仰頭看他。「以前爹娘不要我了,我很傷心,可我們是男子漢,不能隨便哭喔。」
「這道理我懂。」
「可是,傷心了,好難過,我還是會哭。」七郎又道:「我哭了,姊姊就來抱我,抱著抱著,我就不哭了。姊姊現在沒空,換我來抱你。」
「大夫爺爺的藥都很好喔。」毛球指了他身邊仍未碰觸的補血藥湯,哄他似地道:「大叔叔你先把藥吃了,我也來抱你,好不好?」
「好,好,我吃。」冀王爺拿起藥碗喝下。
兩個孩子則去拿凳子,坐在他身邊,伸出小手抱住他的身體。
「毛球……」冀王爺含笑帶淚,張開雙臂,變成了他抱住兩個娃兒。「你叫七郎?是毛球的好朋友?」
「我是毛球的十一哥哥。」七郎自豪地道。
「十一哥哥?」
「八哥哥,」七郎一個個指了過去。「九姊姊,十哥哥,我是十一弟弟,毛球是十二妹妹。」
「所以你們是一家人,大家都住在一起?,」
「對!」兩個孩子一起答道。
「很好,都很好。」冀王爺露出笑容,卻又掉下淚來,但他很快抹去,不讓孩子看到他流淚。
荊小田沒看過這麼會哭的男人。他長相英俊,文質彬彬,卻是眉宇憂愁,好像失了三魂六魄,不知在想些什麼心事;可他此時抱著孩子,又露出溫和欣慰的微笑,而且目光不時望向阿溜,關注之情溢於言表,整個人彷彿曬了陽光,變得明朗,重現他應有的軒昂神色。
一個陌生人為什麼會願意為阿溜取血?
她突然震楞住了,想到宋劍揚帶此人回南坪,而且對他必恭必敬,莫非他就是阿溜的生父冀王爺?
震楞之後,卻是很深的哀愁。他悲傷了多久?孤獨了多久?他知道他的孩子還活著嗎?換作是她,早已經習慣「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又有辦法回去一人流浪的孤單日子嗎?一思及此,她也跟著揪心起來了。
她又將視線移到冀王爺後面站著的那個話很少的中年人,突覺陰風慘慘,頭皮發麻,全身冒出了雞皮疙瘩,脫口驚叫出聲:
「路倒屍!」
荊大鵬聽到她的叫聲,立刻問道:「小田,你認得卓兄?」
「我……」荊小田慌張地看向荊大鵬,又看向「路倒屍」。不,這是個活人。「我記得他的臉,很像驢子……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很難為情,但又得把話講清楚,便向卓典比了臉頰上的顴骨部位。「你的臉比較長,這邊又比較突出,所以我記得你,也是希望將來有人問起,能說出長相特徵。」
卓典並沒有生氣,而是問道:「想必荊姑娘是在九年前,十二月初,西邱北境的一座無名深山見到在下,當時在下身邊帶著主子爺的兩個孩子?」
荊小田這下子真的渾身顫慄了,阿溜和毛球的身世已呼之欲出。
「可你、你不是死了嗎?」她聲音也發抖了,還是覺得見到鬼。
「在下的確快死了,幸賴姑娘相救。」卓典往她拜了一揖。
「我沒救你呀。」
「有。荊姑娘拿泥土為我敷傷。」
「我是看你肚子破了一個大洞,怕血腥味引來野獸,將你的屍體咬壞了。」荊小田覺得這句話怪怪的,又道:「孩子一直哭,我急著帶他們出去找食物,只好趕快團了泥土敷上……你沒死?!」
「幸好姑娘善心,否則傷口破洞,蟲蟻鑽入內臟啃食,必死無疑;也感謝姑娘用樹葉遮了我的臉,使我免受日照霜露之苦。」
「呃……」她是將他當死人看待啊。
「後來躺了三天,還真的有野狼要來吃我,我摸到刀子刺死一隻,吃了它的肉,喝了它的血,這才活過來。我全身骨頭都摔斷了,待我爬出深山,讓王府的人找到時,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啊,我沒救你……」荊小田懊悔當時的粗心大意。
「荊姑娘沒辦法救我,你一拖動我,斷骨立刻穿心而死,即使你喊人來救,倒怕驚動仇家,再度追殺小主子;卓某死不足惜,萬幸荊姑娘帶走兩位小主子,否則他們就要餓死在山裡了。」
阿溜這時已讓荊大鵬和宋劍揚按住肩膀,推拿背部的膀胱經,他聽著聽著,荊大鵬明顯地感覺他身子變得僵硬緊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