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爺大為惱怒,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不可能完全不在乎。
「什麼?他竟敢做出那種下流事?」他原本就不喜歡蕭寅成,看在他是妻子的侄兒,才允許他在府裡走動,這下子對他的印象更差了。
「你跑出去做什麼?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不老老實實待在屋裡,那麼晚了還往外頭跑,要是讓別人知道,可是會在背後說閒話的……」蕭氏自然把所有過錯全推到庶女頭上。「老爺,你說是不是?」意思就是要夫婿站在自己這一邊。
他縮了縮脖子,態度馬上轉變。「呃……這麼說也對。」
「因為昨天是地藏王菩薩的生日,女兒去放水燈,好為死去的哥哥祈福。」韻娘垂下眸子,語帶哀傷。
聽她這麼說,周老爺和蕭氏表情各異。
「原來是這樣,下次要出去放水燈,記得讓婢女丫鬟跟著……」想到死去的庶子,周老爺也很不捨,但動手的是自己的嫡長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總不能要他一命抵一命,也只能訓斥幾句,就讓事情過去。
蕭氏當然袒護自己的親生兒子,就是不肯認錯。「玉賢出手又不重,只是跟他玩玩罷了,要怪就怪你那個哥哥太不禁打,又自不量力,怨得了誰。」
「可是再怎麼說,他都是玉賢的弟弟……」他也覺得妻子不對,可又不敢當面指責。「也不能說一點錯都沒有……」
「我說玉賢沒錯就是沒錯,他才是周家的少爺,死了個庶子,就跟死了個奴才差不多,當初若不是我同意,他們兄妹根本沒有機會生下來,能活到這麼大,也應該知足了。」蕭氏刻薄惡毒的言語讓韻娘不禁低頭垂淚。
「少在那邊裝可憐!就跟你那個死去的生母一樣。」只要想到身邊的丫鬟居然背著自己勾引主子,還有了身孕,要不是婆母親自懇求她容忍接納,早就把她肚子裡那塊肉給墮了,再將人趕出周家大門。
周老爺見女兒落淚,心生罪惡感,音量也高了些。「好了!你就少說兩句。」
「總而言之,我跟你爹會挑個好日子,讓你嫁進蕭家。」趁早把這個庶女嫁出去,省得她看了心煩。
韻娘抬起泛紅的眼眶,語意堅決。「若蕭家少爺執意要娶,也只能娶到女兒的屍首。」她只能以死相逼。
「你敢!」蕭氏一臉氣急敗壞,要是真在出嫁那天尋短,傳出去有多難聽。「子女的婚事原本就該由父母作主,要你嫁給誰,就得乖乖聽從。」
見女兒是說真的,周老爺嚇到了。「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
「女兒不過是庶出,死不足惜,自從哥哥走了之後,又無人可以依靠,要真的嫁進蕭家,不如一死了之,還請原諒女兒不孝,讓爹又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韻娘先硬後軟,屈膝跪下,傾吐心中的委屈。
想到死去的庶子,周老爺心裡內疚,對於庶女與蕭家的這門親事,不禁多了幾分遲疑。「這……讓爹再好好想一想。」
蕭氏驚愕地看向夫婿。「老爺,咱們不是說好,要把這丫頭嫁給寅成嗎?」
「我看這門親事……得再考慮考慮……」他已經對不起庶子,總不能又害死這個庶出的女兒。
「老爺!」蕭氏不甘地喊道。
韻娘淚眼汪汪地說:「多謝爹。」
「你先回房去吧。」周老爺疼惜地說。
「是。」她緩緩地站起身來,低垂螓首,踏出門檻。
待韻娘再度仰起俏顏,臉上早已看不見淚水,她就是在賭爹對自己還有一絲憐愛之心,也賭爹對死去的孿生兄長,心裡還存著幾分內疚,雖然不知這一招能拖多久,但至少讓她有時間想想別的辦法。
「五姑娘,老爺怎麼說?」在外頭等得心急如焚的奶娘湊近詢問。
她微微一哂。「爹暫時將親事壓了下來,不過恐怕不會太久,最後大娘還是會逼他答應把我嫁進蕭家。」
奶娘已經沒了主意。「五姑娘打算怎麼辦?」
真的好不甘心……
韻娘想到自己發過誓,要連同哥哥的分一起活下去,所以她真的不想因為蕭寅成而白白葬送性命。她不得不認真考慮逃走的可能,只是又該逃去哪裡呢?總要先定下一個目標,而不是像無頭蒼蠅似的,反而容易出事……
誰知才過一天,事情就有了轉機。
「五姑娘!五姑娘!」奶娘興高采烈地來到後罩房,一路衝進韻娘的閨房。「五姑娘大喜……」
韻娘停下刺繡的動作,失笑問道:「哪來的喜?」
「有人來跟五姑娘提親,不是大喜是什麼?」她連忙倒了杯水來喝,因為喝得太急,還不小心嗆到。「五姑娘猜猜看……咳咳……對方是誰……」
「我猜不出來。」韻娘腦袋一片空白。
奶娘待順過了氣才說:「……是『邢家當鋪』的大當家。」
「怎麼可能,一定是奶娘聽錯了。」有誰不知道「邢家當鋪」,邢家更是經營典當業的巨商,豈會娶個庶女為妻。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我還特地躲在廳外偷看,不只瞧見咱們鎮上最有名的吳媒婆,還有王朝奉,這人我在當鋪裡見過好幾回,絕對不會認錯的,他身邊坐了個大約二十四、五歲的男人,從王朝奉對他恭敬有加的態度,以及對方的氣勢和派頭來看,應該就是『邢家當鋪』的大當家,本人親自前來提親,老爺和太太想不答應都很難。」奶娘喜孜孜地說。
她愣怔許久。「他為何想要娶我?」
奶娘已經樂歪了。「不管原因是什麼,總比嫁給蕭家少爺好,邢家在徽州典當商中可是首屈一指,光是當鋪就有將近百間,五姑娘要是能嫁過去,看以後誰還敢再欺負你。」
「那也要爹和大娘同意才行。」韻娘不敢高興得太早。
「傻姑娘,沒有人會放過這麼好的女婿人選,他們一定會答應的。」她說得很是篤定。
韻娘可不認為大娘那一關好過。
「……大當家真的沒有弄錯?你真的要娶我的女兒韻娘?」周老爺已經問了好幾次,還是不敢相信這種天大的喜事會自己送上門來。
吳媒婆趕緊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把好話說盡,要是能說成這門親事,謝媒禮可是不少,也能跟其他同業炫耀。「周老爺真是愛說笑,這麼大的事哪會弄錯……誰不知邢家是徽州典當商之首,這可是一樁天作之合的喜事……」
「婚姻大事,豈能兒戲。」邢阜康簡單八個字,話中的誠懇,勝過吳媒婆說了一大串有關男方的好話。
「咱們大當家從來不開玩笑,也不可能弄錯這種事,還請周老爺放心。」王朝奉站在他身旁,捻著鬍子笑道。
蕭氏硬擠出笑容,豈容那賤婢生的女兒嫁進邢家享福,自己生的那幾個女兒都沒這麼好命,憑她也配。「那丫頭不過是庶出,還是侍妾所生,又怎麼配得上大當家呢?大當家可要仔細考慮清楚。」
聞言,邢阜康目光往她一掃,看穿蕭氏狹隘自私的心態,分明就是見不得侍妾所生的女兒嫁得好。「無論是嫡出或庶出,只要我點個頭,五姑娘便是我的正室,邢家二房的大奶奶。」
「是啊,咱們大當家定會好好對待五姑娘的。」王朝奉幫腔。「更何況他對五姑娘一見鍾情,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庶出,否則不會親自登門提親了。」
周老爺不免驚訝。「一見鍾情?莫非大當家見過韻娘?」
「自然不曾見過……」邢阜康不禁覺得王朝奉在這件事上頭,有些使力過頭,連「一見鍾情」四個字都搬出來,生怕自己不肯娶妻似的。不過要是讓周老爺知道自己的閨女在外面拋頭露面,讓男人瞧見了,總是不太好,於是換個說法,也可以順便試探周老爺的反應。
「因為五姑娘曾經讓人拿了一塊地藏王菩薩像的繡品來到當鋪典當,正巧讓邢某瞧見,說是一見鍾情並不誇張,打聽之下,得知出自五姑娘之手,能繡出這麼精細的作品,想必是個蕙質蘭心的女子,加上又尚未論及婚嫁,便請來吳媒婆,希望能說成這門親事。」
周老爺嚇了一大跳。「大當家說她拿繡品去典當?」
「聽說五姑娘因為是庶出,日子過得十分辛苦,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見他似乎毫不知情,邢阜康有意無意地把矛頭指向蕭氏,無論是做生意,還是娶妻,一旦決定的事,就不容許有人從中阻撓,橫生枝節。
「你是怎麼苛待韻娘的?居然讓她得靠典當繡品過活?」周老爺震驚又難過地瞪著妻子,都怪他太疏忽,沒有留意到女兒受了委屈。
蕭氏臉上不禁一陣青一陣白。「老爺……我……」她要是早點曉得這件事,說什麼都要阻止,免得傳出去丟人現眼。
他真覺得愧對這個庶出的女兒,險些掉下老淚。
「周老爺,這就叫做緣分,光靠一塊繡品,就把兩家的緣分連了起來,這可是地藏王菩薩親自作的媒……」吳媒婆連忙開口附和,連神明都扯上了邊。「能有大當家這麼一個好女婿,就是作夢也會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