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嗯……」李氏神情馬上變了。「這個……」
見狀,韻娘深感疑惑。「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只不過……是為了一些陳年往事,讓父子倆心裡有疙瘩,你就不要介意。」看來侄子真的什麼該說的都沒說,這下讓李氏有些急了,就怕不小心說溜了嘴,會挨相公的罵。
「那我先回去了,咱們改天再聊。」
韻娘只好起身送客。
陳年往事?疙瘩?
到底父子之間出了什麼事,而且還嚴重到互不相見的地步?
看來這座高牆深宅裡頭,真的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接下來,四房太太和五房太太也各自帶著年輕媳婦前來,只要能夠討好韻娘,讓她在邢阜康面前說幾句好話,她們這一房就會受到重用,雖然心裡著實瞧不起那個孽種,但是形勢比人強,表面上也不得不奉承。
她一面應付兩位嬸母的噓寒問暖,一面感受到來自輩分上算是妯娌的敵意,心裡不禁納悶,自己何時得罪她們了?
就這樣,一整個下午,韻娘忙著應酬這些同住一個屋簷下的親戚,壓根兒沒時間多想她和邢阜康之間的問題,撐到戌時已是極限,便先睡下了。
第4章(1)
子時都過了一半,邢阜康才返回府裡,幸好很快便查出偷走典當物的是當鋪裡的江朝奉,他在這行的資歷雖淺,又年輕,不過做事很認真,也不曾犯過錯,追問了半天,最後只坦承是受了五房老爺,也就是他的岳父威脅,因為江朝奉娶了對方的一名庶女為妻,不得不遵從岳父命令,打算把偷來的古董拿去抵債。
他知道五房這位叔父向來愛賭,更在外頭欠了一屁股債,只是沒想到竟然把主意動到典當物上,雖然沒有把江朝奉送官,但也只能將他辭退了,免得又再發生同樣的事,看來不想辦法處理也不行了。
負責看守的老吳應了門,迎接這座院子的主人回來。
這些在飛觴堂裡當差的奴僕,都是他另外找來,並不是由邢家僱用,也只忠於自己一個。在這座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邢家大院裡,這個院子是唯一能讓他稍稍喘息的空間,如今總算發揮作用,不過還是不夠,為了以防萬一,得把妻子安置在更安全的地方才行。
邢阜康舉步走向天井,金柱則提著燈籠,在前頭為主子引路。
「她應該睡了……」透過雕花格扇門,見正房一片漆黑,邢阜康便來到書房,心想距離天亮只剩下兩個時辰,很快就過了。
金柱點燃案上的燭火。「大當家不回房歇著嗎?」
「我今晚還是睡在這兒就好,去泡一壺茶過來。」他不想吵醒妻子,也害怕見到那張俏顏露出受傷的神色。
「是。」金柱在心中輕歎。
「大當家回來了。」麻姑不敢睡,一直等到現在。
邢阜康開口讓她進來。「今天大奶奶的心情可好多了?」
「是,跟昨天相比,確實是平靜了些,不過大奶奶一直在等大當家回來,今天就問了好幾次……」接著,麻姑便開始將白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稟報。
「除了三太太之外,就連四太太和五太太她們也都來了,奴婢都有守在大奶奶身邊,沒有離開半步。」
「你做得很好。」邢阜康想不到連四房和五房都這麼快就蠢蠢欲動,打算從韻娘身上下手,希望從中獲得好處。
能娶到韻娘是自己這輩子擁有過最美好的事物,他要盡一切努力來保護她,就算會遭到怨恨,只要她能平安無事就好。
麻姑很開心能得到大當家的誇獎。「奴婢很喜歡大奶奶,也很高興能伺候她,不過奴婢更想念別莊,那兒的人可單純多了。」
一點都不像住在這座大宅院裡的人,一個個好複雜、好難懂,而且都很壞,眼睛全都長在頭頂上,不只是當主子的,就連奴僕下人也一樣。
「我也這麼認為。」他心有慼慼焉地說。
對了!還有別莊……邢阜康這才想到可以把妻子送往位在歙縣呈坎村的別莊,那兒比在邢家大院安全多了,他怎麼沒有早點想到呢?
他臉上有了喜色。「麻姑,多虧你提醒我,真是幫了個大忙。」
「奴婢提醒大當家?」她一頭霧水。
「你下去休息吧。」邢阜康沒有多說。
待麻姑走後,他不禁想著該怎麼告訴妻子,要她搬到別莊住的決定。
直到天亮,金柱端了洗臉水進來伺候,邢阜康也在小睡片刻之後,恢復了些精神,終於踏出書房。
早上很冷,不過尚未下雪。
待邢阜康穿過天井,來到還貼著囍字的正房門口,不自覺深吸了口氣,這才推開雕花格扇門,正準備用早膳的韻娘趕緊起身迎接。
「……相公!」
他總算回來了!
韻娘有好多話想說,一時之間,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還沒吃嗎?」邢阜康往桌旁一坐。「坐下來一起用吧。」
她連忙朝麻姑說:「再添一副碗筷。」
「是。」麻姑趕緊拿來。
待邢阜康面前擺上了碗筷,就挾了一顆用肉、蛋和楊梅汁製成的楊梅丸子到她碗中。
「多吃一點。」原本打算她要是吃不慣徽州菜,索性就從蘇州請個廚子回來,但既然決定把妻子送到別莊,那就先擱著。
「是,相公。」這是否代表他還關心自己,並不是完全不在乎?韻娘不禁又抱著期待思忖道。
用過膳,她想著終於可以和相公好好談一談了。
「我有話要跟你說。」邢阜康早一步開口。
韻娘心口一跳,惴惴啟唇。「相公請說。」
「明天一早,我要你搬到呈坎村的別莊住。」他口氣強硬地說。
她臉色倏地刷白,人也從椅上站了起來。
還以為可以承受比喝下那碗避子湯更大的打擊,想不到還有更殘酷、更令人難以忍受的。
「為、為什麼?」韻娘知曉該如何應付爹和大娘,與家中的嫡兄、嫡姐周旋,但是面對眼前這個男人,她的相公,卻是束手無策。
邢阜康下顎一緊。「只要照我的話做就好。」
「我……做錯了什麼?」韻娘顫聲問。
他強迫自己不要露出任何感情,臉部肌肉因此顯得不自然,但在旁人看來卻更為冰冷。
「沒有,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那麼又是為什麼……」她真的不懂。
這個男人總是在上一刻表現出溫柔之後,在下一刻卻傷透了她的心,韻娘簡直欲哭無淚,他就這麼不想見到自己?非要她走不可嗎?
「以後你就知道了。」邢阜康咬著牙說。
他不可能瞞得了一輩子,她早晚都會知道邢家的「秘密」,到時說不定會慶幸不必與自己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更不必同床共枕。
韻娘卻誤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莫非這座院子的女主人要換人來當,所以得先把她這個正室打發到別處?那麼是不是等這個「以後」到來,就會休了她?
她緩緩地坐回椅子上,臉上只剩下蒼白二字。
一個對自己無心的男入,就算用再多淚水,也無法從對方身上得到半分憐惜,更何況韻娘也不打算哀求他別趕自己走。
「我會先派人過去通知,讓別莊的人整理出一間廂房,好讓你住下,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會跟這兒一樣。」他幾乎不敢看她,平板地把話說完。
「麻姑,幫大奶奶收拾收拾,不要遺漏東西了。」
麻姑看看大奶奶,又看看大當家,卻什麼話也不能說。
「是,大當家。」她真的是搞不懂,為什麼不把話說清楚,還是自己太笨,才會不明白呢?
就這樣,韻娘呆坐在這間貼滿囍字的新房裡,如今看來更是諷刺,成親才不過第五天,就成了棄婦。
這個晚上,她都沒有合眼。
饒是平時再聰慧,此刻的韻娘卻完全沒了主意,總覺得像是走在五里霧中,分不清東南西北,她猜不透相公的心,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更不知該做什麼來挽回這段婚姻。
誰來告訴她該怎麼辦?
到了天亮,馬車已經在南邊的角門等待了。
邢阜康仔細叮囑負責這趟路的護院、車伕,雖然呈坎村同樣位在徽州黟縣,不算太遠,可還是不希望途中發生任何意外。
待韻娘被麻姑攙了出來,還是希冀他能收回成命。
他只對麻姑說:「好好照顧大奶奶。」
「是。」麻姑將主子扶上馬車。
韻娘心頭一片空蕩蕩,幾乎徹底死心了,不再巴望他會開口讓自己留下來,必須接受相公真的不要她的事實。
當車輪開始轉動,也漸漸駛遠,邢阜康這才容許自己流露出深沉而痛苦的目光,送她離開邢家大院。
金柱則在一旁用袖口抹著淚水,這是替大當家流的,主子難過,他們這些身邊伺候的人,又怎麼開心得起來。
馬車通過環秀橋,走進這座依山傍水,融合自然山水為一體的呈坎村,夜已經深了,自然看不見兩側民宅縱橫相接、排列有序、青牆黛瓦、高低錯落,宛如畫中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