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看在她是個孕婦,又口口聲聲為尋夫而來的份上,他又何至於再三忍讓這種種冒犯不敬之舉?
「夫你姥爺的!我叫夏迎春!」她怒氣騰騰地瞪著他,「好呀你,是不是一句「忘了」就想打發我?到底你當我是白癡還是把自己當白癡?不過看你這表情這神態這眼色,分明就是把我當白癡,才以為用這種老梗賤招爛理由就能把我撇清得一乾二淨了是吧?」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是驚奇還是欽佩好。
連換氣都不用,便能談言吐字如行雲流水,真真非常人所能也。
「喂,你!」夏迎春惡狠狠地對他一勾手指頭。「過來!」
文無瑕回過神來,俊雅臉龐一臉警戒,腳下不動。「夫人有話在這兒說便好,文某就不過去了。」
「別以為站離我十步遠我就巴不到你。」她瞇起眼,殺氣橫溢。「信不信憑本姑娘一隻繡花鞋也可以百步穿楊、取你首級?」
「咳咳!」他被口水嗆到,這這這……世上有這種女人嗎?她到底是自哪個山寨奔下來的母大王?
所謂女子,當溫婉知禮,雍雅大方,談吐宜人,豈有她這樣的?
「再說一句不認識我試試!」她橫眉豎目。
「文某確實不認識夫人。」他歎了口氣,正色道。
「有本事再對著我肚子發誓說你不認識!」她眼角抽搐。
「文某發誓確實不認識夫人。」他書生意氣也擰上來了。
夏迎春瞪著他,一個呼吸、兩個呼吸、三個呼吸的辰光,然後慢慢磨起了牙齒猙獰一笑,笑得他莫名腳底發冷。「不、認、識?」
文無瑕吞了口口水,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呃……」
「行!」
行什麼?他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見她一把扯下了腰帶,麗色衣衫半鬆開來,微露出雪色裡衣襯裙。
「夫人……請自重。」文無瑕清俊臉龐泛紅,立刻背過身去。
「好!既然不認識,那我和孩子死了也不關你一毛干係!」她咬牙切齒,陰惻惻嗓音裡依然聽得出滿滿的傷心。
背對著她的挺拔身影一僵,還是沒有轉過身來,顯然深不認為她當真會上演那更老梗的「一哭二鬧三上吊」戲碼。
直到後方傳來椅凳翻倒的不祥聲響,文無瑕心一緊,急急回過頭來,一看之下大驚失色。
「喂喂!夫人、姑娘,你……」他慌得七手八腳將她掛在半空中的身子抱下來,一顆心跳得如擂鼓,驚得面色發白。「有話好說,你何至於此?」
「咳咳咳……」夏迎春邊嗆咳邊喘氣,淚水都咳出來了。
這無情薄倖的大混蛋,他這是救人還是殺人哪?她本來都算計好了雙手緊攢著腰帶邊緣,只是把脖子那麼虛虛一掛做個樣子,可被他雙臂往她腿上緊抱一拖而下,生生勒得她差點吐舌斷氣。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吧?!
「你還好嗎?來人,快叫大夫」
喉嚨痛得似火燒,耳際又被他的吼聲震得嗡嗡生疼,夏迎春索性假作眼皮一翻,暈了過去。
……想一聲「忘了」便攆本姑娘走,書獃相爺,您還嫩點兒哪!
第2章(1)
顛鴦倒風第二式羞逗櫻桃點點紅,翻倒了葡萄架。
想她夏迎春,可是石城唯一一間青樓「怡紅院」的當家老鴇,自幼承繼家業,見過的花姑娘和龜公、尋歡客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打小她便是窩在床底下聽看上頭嗯嗯啊啊咿咿呀呀聲,一邊啃包子一邊畫春宮圖長大的,多年來培養出了她無比堅韌的心性,極度厚實的臉皮,以及沒有尺度、沒有羞恥的本領。
是故,才能以十五歲清白佳人之身,兩年來率領一干花紅柳綠姑娘,在南來北往商潮熱點的石城小鎮上站穩腳步,為眾多商客提供最溫馨最火辣辣的銷魂服務。
可連樣一個恣意不羈、無形無狀的她,偏偏栽在了他一個溫雅可人的文弱書生手裡。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夏迎春在心底冷笑著,緊閉雙眼,面上還是裝作人事不知的樣子,只豎起雙耳傾聽四周動靜。
「大夫,她怎麼樣了?」那個一貫文雅的聲音透著一絲關切。
死傢伙現在裝什麼純情裝什麼關心?剛剛想跟他相認,需要他關懷的時候都幹啥去了?
「咳,回相爺的話,夫人是幹活旺盛了些,沒有大礙,吃幾帖藥靜養幾天就沒事了。」老大夫聽似正經八百的醫囑裡,完全掩飾不住想打探緋聞的熱切。「敢問相爺,這位夫人是您的」
「大夫這邊開藥!」管家凶巴巴的聲音橫插一槓,顯然自家相爺進入被侮辱被誣蔑的程度已經到達他無法容忍的地步。
「請!」
夏迎春心中的冷笑更深了,當這樣就可以隻手遮天了嗎?
然後又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離去,屋內回復靜謐,靜得彷彿只有聽得見她自己的心跳聲。
耶?都走了?
她小心翼翼地睜開一隻眼睛窺看,直勾勾對上了那雙若有所思的深邃黑眸,駭得她瞬間瞪圓了雙眼。
「你」不是也出去了嗎?
「夏姑娘,你醒了。」文無暇面色平靜無波,很是鎮定。
「呃唉。」對上眼前這張帶有濃濃書卷氣息的清潤如玉俊容,一時之間,她的心亂跳了兩三下,往日熟悉的著迷癡戀又如大網般當頭罩了下來。
夏迎春,爭氣點!現在可不是美色當前,暈頭轉向的時候!
就在她暗中恨恨唾棄自己的當兒,那柔和如月華的嗓音又在她耳畔響起。
「你冷靜些了嗎?」他目光溫和地看著她。
就好像她方才十足是個潑婦,而現在好吧容易終於正常點。
她臉色瞬地一僵。
就憑這氣死人不償命的溫和問法,她完全可以板上釘釘的確定他便是她的守諾!這世上除了守諾之外,還有誰有這種柔和溫雅的語氣和真摯就能活生生氣死人的功力?
雖然,夏迎春承認自己剛剛又打又鬧又上吊的行為確實過激了點,可這都是拜誰所賜啊?
「哼!」她自鼻孔重重哼出聲。
見她就算不說話也是副張牙舞爪的凶橫樣,文無暇歎了一口氣。
「女子當以幽嫻貞靜為好。」
屁!她怒極反笑。
「尤其夏姑娘現在身懷有孕,更該潔身自愛,顧惜自己的德行與身子」文無暇看著她,說著說著,眸底的不贊同之色漸漸演變成尷尬。
他臉紅個什麼東西呀!
夏迎春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現下因生氣,還有方纔的「上吊」過程,致使衣衫半褪,先前他閉上眼睛幫她蓋好了被子,卻又被她氣極坐直起來的動作,導致該遮的地方越發遮不住,不該露的露得更開。
她只顧者火冒三丈,「你都不認我和孩子了,我還潔身自好個鬼?」
他把目光別向他處,輕咳了一聲。「夏姑娘請先整理好衣衫。」
她一怔,低下頭,這才看見自己露出了一抹桃紅色肚兜,臉微微一熱,忙攏緊了衫子,偏還是嘴硬。「全身上下都被你瞧過了,還裝什麼正直好青年。呸!
雖說夏迎春平素是十大膽的,可每每一對上他這個溫文正直的書生郎,她骨子裡僅存的少少羞恥心就會冒出來作祟。
「夏姑娘,你……」他這下臉不紅,而是一陣青一陣白了。「文某井非你口口聲聲提及的那位守諾兄,姑娘真的認錯人了。」
「你說認錯就認錯?」她雙手抱臂,挑眉恨恨一笑。「你全身上下都被我摸透了,哪兒硬哪兒軟哪兒有胎記我都知道,敢不敢當堂驗證?」
文無瑕瞪著她,又是尷尬又是懊惱又是不知所措。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清。
「夏姑娘,要如何你才願意相信,文某的確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他極力維持住最後一寸理智鎮靜,微蹙清眉看著她。
「脫光了給我指認,我就信。」她一昂下巴,笑得好不嫵媚張揚。
「你你男女有別,豈可赤身露體?」他那張俊雅臉龐漲紅一片。「禮教何存。」
「不然我脫光了給你指認?」夏迎春見他這副「嬌羞可欺」的模樣,色心又起,不由露出狼虎邪笑。「選一個,你脫?還是我脫?嗯?」
「姑娘請自重!」文無瑕最終還是羞極反惱,霍地站了起來,當朝宰輔氣勢凜然表露無遺。「我朝王法律令有載,白晝當街yinhui者,不論男女,按律鞭五十,發配邊疆,失貞犯行失德者,杖責八十,發賣為奴……」
「行了行了。」她打了個呵欠,揮了揮手。「我信了你是當朝宰相行不?」
他餘下的話全噎在喉頭。
「我餓了。」她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要鞭要打也得等我填飽肚子再說,我不吃,肚裡還有一個等著吃呢!
文無瑕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目光複雜至極地盯著她,也不知是惱是氣還是無奈,她就相準了他決計不忍心刑責一個大腹便便的女子嗎?
他有一剎那的衝動,破想立時翻臉、公事公辦,命人將她速速送至京城提督司衙門裡安置,待日後查明真相再行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