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府裡有客人,你安心在屋裡便好,莫出去教他們吵著你。想吃什麼,你都讓丫鬟們送來,就是別餓著了。」
她神色微微一僵。「你這是禁我足?」
「不是禁足。」他凝視著她,在她眼裡看到了一閃而逝的傷心屈辱之色,心下不由一緊。「只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場面發生。
「你是怕我被人衝撞了,還是怕衝撞了你的客人?」夏迎春的語氣越來越不穩,止不住一絲傷痛的尖刻諷刺。「或者,怕給人誤會了你文相爺金屋藏嬌?」
「你的事,當日已風聞京城內外,我並無所謂被不被誤會。」文無瑕就事論事地道,「我只怕他們會無意間說出些傷害你的話,教你聽了不快對不起,這世上有些人與事還是我所不能控制的,我只能早做提防,盡量不讓它發生。」
她望著他,自他眸中看見了那真摯如水的坦然,口下一暖,胸口那遭到嫌惡厭棄的受辱感消失了。
「我剛剛不該那麼說你的,還有」她輕咬下唇,額邊微緋。「謝謝你。」
他目光柔暖地注視著她,「我也沒做什麼。」
「今天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她忙又加了一句:「只是好奇,隨口問問,我不會出去湊熱鬧的。」
「是京城裡一些名門世家的公子和小姐,連樣的詩文茶會,不過是奉聖上的旨意附庸風雅,走走過場罷了,不值什麼的。」文無瑕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麼怕她多做揣測,心生誤會。「你別多心。」
「吟詩作對啊」她臉上有些嚮往和羨慕。
「你也想參加嗎?」他心下一動。
「我不行啦,我只懂一些淫詞艷曲。」她還真是罕見地自知斤兩。
「淫詞……」文無瑕嚷了一聲,看著她的目光帶著笑意與疑惑。「你一個蛄娘家,又哪兒學來淫詞艷曲的?」
「說來話長。」她不知怎的心虛了起來。
明明不覺丟人,可對上他探索求解的深邃目光,夏迎春突然發現自己那句「因為我是石城遠近馳名的老鴇啊」全卡在喉頭。
「對了,還不知你家中」
「啊」她突然一聲大叫,狀若興沖沖地催捉道:「你時間差不多了吧?快去快去,別教那些公子小姐久等了。」
文無瑕著辰光確實也不早了,只得起身告辭,離去前還不忘叮嚀了一句「想吃什麼儘管叫他們做,你現在正是養身子的時候,孩子也熬不得餓的。」
她的心登時融化成了一汪春水,眉眼彎彎,笑得好不歡然。「知道了。」
他連才放心地出了松風院。
倚門目送他頎長的背影消失,夏迎春心裡滿滿的都是甜蜜。
「寶寶,你爹真好。」她低下頭,憐愛地輕撫著肚子,「娘覺得,離咱們一家團聚的時日已經不遠了,你開心不開心哪?」
肚子裡的胎兒彷彿也心有靈犀般,快樂地手舞足蹈,動得厲害。
宴設雅園,柳蔭花間,清風而過,茶味飄香。
假山流水連一端,羅郡王府世子爺,左尚書家大公子,工部侍郎家三公子,趙將軍府中文武雙全的少將軍,今科狀元、探花、榜眼名門才子們個個到座。
亭台小閣那一頭,莊王爺家的小郡主,禮部尚書家的千金,九門提督晉大人的掌上明珠,郭藩司使家的貴女……世家才女們統統到齊。
雖說古來男女大防甚重,然而萬年王朝文武百官的家眷們,在清皇陛下的倡導鼓勵下,一向往來頻繁、世家交好,所以今番前來的才子佳人們,也大多是彼此熟識的。
其實皇帝特別交代要舉辦的這個詩文花賞會,說穿了,也就是一年一度變相的相親大會。
帝王之閒,可見一斑。
文無瑕因是當朝宰相,百官之首,連個拋磚引玉帶頭作媒的工作,自然是落到他頭上的。
「連年頭做什麼都不容易啊……」坐在首位的文無瑕看著底下一臉含羞帶怯、春情無限的男男士士,不由暗暗感歎。
宰相做到要拉皮條,他也算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
不過清皇已經有言在先,若是他不辦,自有別人可辦,但是第一人被陷還成親的肯定是他一
帝王淫威,莫此為甚。
「文相,小女子這首蝶戀花」,不知有沒有那個榮幸請您品評指點一二?」小郡主溫柔姜麗,羞答答地遞了張方才一氣呵成寫下的詩詞,眼巴巴地望著他。
文無瑕稍稍拉開了些距離,微笑擺出一貫溫雅的「長輩」表情。「郡主高才,本相素來敬佩,不敢當得指點二字。倒是趙少將軍聽說對這類詩材極有研究,來來來,趙少將軍何不來欣賞欣賞郡主的佳詞絕句?」
小郡主眼兒水汪汪,看起來像失望得快哭了。
每每和小郡主一見面就吵翻天的趙少將軍,聞言本還有些不願,卻在文無瑕看似溫和卻隱含重大壓力的目光下,只得硬著頭皮上前。
「呃,郡主果然書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詞啊」
「沒想到少將軍果然識字,今日真是見識了。」
文無暇笑吟吟丟下這一對冤家兼鳥眼雞自去括槓,滿意地晃到別處去,可才沒走幾步,他又被素有嫻雅才女之名的禮部千金半路攔劫了。
「文相有禮了。」但見她完美地福了一禮,嘴自噙笑。
「周小姐有禮。」他也恂恂爾難地行了一禮。
周小姐是出了名的世家千金,因乃父為禮部尚書,更是自幼家教嚴格,最講究進有度退有據,立不搖裙,笑不露齒,言不揚聲。
以前他以為自己最欣賞的便是這樣幽嫻貞靜的女子,可是在這一刻,他看著周小姐完美的笑容,完美的儀態,完美的立姿,突然覺得悶。
不知怎的,腦中自動躍現了一個禮貌丟三落四,儀志亂七八槽,笑起來齟牙咧嘴燦爛張揚,凶起來宛如刁女撒橫、潑婦罵街的小婦人。
他心大大一跳,急忙收束了心神。
「文相身子不適嗎?怎麼臉色有些不好?」周小姐滿眼關懷。
「沒什麼,許是早上吹了風,有些受涼。」他假意輕咳了兩聲。「周小姐是嬌弱女兒身,還是離本相遠些才好,切莫被本相過了病氣給你。」
「文相既是身子不舒服,快快這邊坐下,我幫您叫太醫」周小姐情切切地就要上前相扶。
「謝過周小姐。這是老毛病,回屋吃上一丸藥便好了。」他忙閃身避開。「不敢有勞。」
文無暇最後還是只能借病離開這「危機重重」的相親大會。
周小姐看著他火速離去,面上溫婉的微笑消失了。
「周姊姊,你聽過那個傳聞嗎?」郭家千金來到她身邊,眉兒微挑的問道。
「郭妹妹是指文相已有孕妻一事?」周小姐搖了搖頭,「不可能的,我父與相爺同殿為臣,亦是故交,從未聽過文相有過婚聘。」
「可人人都知一個半月前有名大腹便便的婦人,在相府門口當街宣稱文相始亂終棄。」郭家千今如今想起仍掩不住心裡的憤然。「也不知哪來的無知野婦,竟敢玷污清雅高貴的文相,若教我撞見了,定要好好給她一頓排頭吃!」
周小姐歎了一口氣,有些悵然。「但是文相沒有出來闢謠,甚至沒有將那胡言亂語的婦人打將出去,我聽說那婦人現下就在府中作客,會不會會不會她真和文相」
「我說兩位姊姊也太好笑了,既然好不容易進相府來了,光站在這兒臆度揣測又有什麼用?」小郡主罵輸了趙少將,正一肚子火,見狀也懶怠再裝什麼嬌羞溫柔,氣呼呼地插了進來。「咱們誰也別裝模作樣了,今兒大家來,不都為了看著那可惡的女子究竟是圓是扁,是什麼樣了不起的人物,竟敢巴住文相不放的嗎?」
「你的意思是」周小姐畢竟年長了幾歲,也多了幾分深思熟慮。「不,不行,萬一鬧將起來,咱們師出無名,反而吃虧。
「周姊姊的顧慮也太多了。細想想,我們這樣的身份好意去拜訪她,若她還閉門不見,失禮的可是她呢!」小郡主哼了一聲。
「這」
「好啦,走啦,你怕什麼?我們這麼多人,難道還怕她吃了不成?郭家千金性子急,催促連「難道你真的不好奇咱們的對手是什麼模樣的嗎?」
幾個生干錦繡玉閣中的金枝玉葉滿心憤慨,一時渾忘理智儀態,連袂溜出了園子。
僅剩晉家小姐和林家小姐、董家小姐,你著我我著你,在彼此眼中看見了一絲無奈之色。
色令智昏啊
「小箋,你覺得我這次裁正了嗎?」
松風院內,夏迎春看著自己好不容易裁下的一塊錦緞,比了半天,還是只能問問公正的旁觀者。
小箋欲言又止,自心變戰了好久,最後還是決定當個誠實的小孩。「還是歪的。」
「怎麼會?」她大受打擊。
沒理由繡工繡不好,連布都裁不正吧?
「迎春姑娘,不然還是讓婢子幫你裁,你負責縫便是了。」小箋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