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他看到什麼適合袁媛的東西,會下意識地為她買,不單純是想哄她,只覺得她穿上這雙鞋會很好看,然後他就掏錢了。
他關心袁媛喜歡吃什麼、用什麼、愛什麼……如果這還不叫愛,那什麼才叫愛?
問題是,一個人可以愛兩個人嗎?可以嗎?
他的眼神離不開鞦韆架上的那對老夫妻,幻想著有一天,坐在上頭的變成他和袁媛,倘若……
「爸(媽)……」兩個呼喚聲同時自東、西兩方響起。
那對「老夫妻」嚇了一跳,然後東邊來了一個男人,西邊走來一名女子,分別拉住老公公和老婆婆。
男人嘴裡叨念著:「爸,你怎麼又出來了?」
「媽,跟妳說過多少遍了,外頭壞人多,不要隨便跟不三不四的人走!」女人皺眉。
「妳什麼意思?明明是妳媽勾引我爸爸。」男人瞪眼。
女人不甘示弱反瞪回去。「說什麼瘋話,我媽跟我過世的老爸可是很恩愛的,是你爸老不修,一把年紀了還纏著我媽不放。」
原來那老公公和老婆婆不是夫妻,而是忘年之愛。鄭士衷恍然大悟。
這時,男人跟女人吵了起來,不停爭論著他們的父母多麼喜愛他們已故的另一半,若非對方糾纏,怎會七老八十還入花叢?
鄭士衷很想問,哪條法律規定只有年輕人才能談戀愛?只要是人,就有戀愛的權利。他看見老公公和老婆婆眼裡泛起了悲哀,在男人跟女人的爭執中,老公公和老婆婆一個被拉著往東走,一個被扯著向西行。
不知道那對男女有沒有發現他們父母心底的傷慟?但他看見了,迷迷濛濛間,那被扯著分離的變成了他和袁媛,而逼使他們分開的卻是……他自己……
一顆心可以裝兩個人嗎?
鈴!手機響起鈴聲,他伸手接起,那頭傳來柳懾的聲音:「士衷,你在搞什麼曳?」
「怎麼啦?」他納悶。
「你忘了我們的行規了,不得透露客戶的隱私?你居然把找小媛初戀情人的事鬧得滿城皆知,已經有三個男人跑到袁家說他們是小媛的初戀情人,徵信社裡也來了五個,剛剛才被我打發走。」柳懾很生氣地說:「你就算無法接受小媛,也不能這樣搞啊!很傷人的。」
「我沒有。」鄭士衷詫異地喊道:「那件案子我很久以前就放棄了。」
他都已經發現自己愛上袁媛了,怎麼可能還去幫她找勞什子初戀情人?
「不是你,那是誰把消息洩漏出去的?」
「這個……」鄭士衷腦子一轉。「我想起來了,是小派!有一天,我跟小媛在夜光PUB裡喝酒,跟小派聊了幾句……天啊!我怎麼忘了PUB是傳遞消息最快的地方?」更該死的是,袁媛是年收入逾千萬的皇冠大使,一個有錢的美女放出風聲要找初戀情人,還不讓一堆妄想少奮鬥二十年的男人瘋狂?
「你居然犯這種低級錯誤?」柳懾氣炸了。「你自己去跟小媛道歉吧!她得到消息,氣得恍神,被車撞到,送進台大……」
鄭士衷已經聽不到柳懾的話了,他腦海裡只在意一件事,袁媛出車禍,送進台大醫院!
她傷得重不重?有沒有性命之憂?他想起剛才那對被強迫各分東西的老公公、老婆婆,或許他們曾經有過一段很美滿的姻緣,至今依然令他們心心唸唸;但那又如何,他們的伴侶都過世了。鴛鴦折翼、連理斷枝,被留下來的人難道就沒有追尋幸福的資格了?
他嘲笑過貞節牌坊,卻要自己的人生去遵循那條道路,這是深情?還是愚昧?
他不停地跑,招了計程車,直奔台大醫院。
上天保佑他來得及告訴袁媛,對不起,他錯了,他愛她,他只是不敢承認,他覺得鼕鼕的死是他害的,他歉疚,於是折磨自己,也傷害了他心愛的人。
「小媛!」他衝進病房,還沒看到袁媛,先挨了袁父一拳頭。
「你這個混帳,還敢接近我家的女人……啊!」袁父來不及吼完,被他老婆一拳頭打在後頸上,打得他暈乎乎,滿眼是金星。
「女兒,加油,給老媽找個養眼的女婿,以後妳大年初二回娘家,老媽做起年菜才有勁。妳知道,做菜很辛苦的,尤其年初二招待女兒、女婿,要做一整桌,沒有一點動力,我會做得很難受,不如買一箱泡麵大家分著吃,所以……妳加把勁兒吧!」說完,袁母拖著還天南地北找不到方向的老公走了。
「媽……」病床上,袁媛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鄭士衷有點呆滯地看著一團混亂的病房,到現在漸漸平靜下來,房裡只剩下他和袁媛兩個人。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四目相對,卻是無言。
他發現她受傷的胳臂用繃帶吊在脖子上,其他地方似乎沒什麼傷。「妳……還好吧?」
她不說話,轉開頭,心情很差。車子撞過來的時候,她及時清醒,所以身體沒受什麼傷,只有右手輕微脫臼,但衣服卻在地上滾爛了,這回是徹徹底底沒救啦!
這麼長久以來,他唯一送給她的禮物就此泡湯,這是不是代表他們之間注定有緣無分?她不知道,只是覺得很悲哀。
「那個……對不起。」鄭士衷走到她身邊。
她繼續沉默地哀悼她爛成一團,永遠也救不回來的衣服。
「小媛……」她好像真的生氣了,但他卻不曉得如何哄她。「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查威脅妳的人,那個尋找初戀情人的任務我很早以前就放棄了。我猜那個消息會流傳出去,是那天我和小派在夜光PUB討論時,不小心給人竊聽了,才會引發一些財迷心竅的男人自稱是妳的初戀情人。這些人我會解決的,妳不要再生氣了好不好?」
她沒生氣,她是難過,悲傷三年多的感情依舊成空;也痛恨自己,為什麼明知投入再多的愛也得不到回應,她還是無法收回自己的感情。
「我錯了,我很抱歉,我……」他突然發現自己手中拎著上午為她買的靴子,急急地送上去。「送給妳,原諒我好不好?」
她終於開口了。「這是什麼?」
「靴子。我今天上午經過百貨公司的時候看到換季促銷,覺得很適合妳就買了。」
她嚇了一跳,取出靴子,翻看鞋底,38,正是她的尺碼,是他特地替她買的,就好像他以前為鼕鼕置衣購鞋一樣,他偏愛把自己的心上人打扮得美美的。
「為什麼?你明明不喜歡我,卻要替我做這麼多事,這樣……這樣我永遠無法放棄,你懂嗎?」
「我喜歡妳啊!」他著急地搔著頭。「我愛妳,我一直在想妳,工作的時候想,睡著的時候也想,有時候去買便當還會不自覺買雙份,以為妳還在我身邊,要多替妳買一個,結果……沒有妳,我做什麼事都不對勁。」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任她說了無數次「我愛你」,他沒有回應,說到最後,她幾乎要絕望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覺得我背叛了鼕鼕,她是因我而死的,我不能負她,可我還是愛上了妳。」他終於正視了自己的心,但表白的同時更有濃濃的慌張。「我愛妳,小媛,可是……我想鼕鼕永遠都會在我心裡佔有一個位置,妳介意嗎?」
「你這個笨蛋,這種事有什麼好介意的?如果你完全忘記鼕鼕,我才要擔心你是那種有了新歡就把舊愛徹底拋棄的無情人!」難道她一個大活人會去吃一個死人的醋?無聊嘛!
「對不起,小媛,對不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的答案讓他大鬆口氣。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放聲大哭。「可惡,你這傻瓜,害我等那麼久,混帳……三年多啊,我都快三十了,可惡……」
「對不起。」他這輩子道的歉大概就數今天最多。「以前都是我的錯,我再也不會了,妳別生氣。幾歲有什麼關係,我一點都不介意。」
「我介意。」她哭得他肩膀一片濕。「三十歲了,要生四個孩子,就算好運,一年能懷一個,生完我都三十四了。」
「為什麼一定耍生四個?」
她一愣,瞪他一眼,隨即又低下頭在他肩上咬了一口。「別告訴我你忘了,想要四個孩子可是你的心願。」
有這回事嗎?他一頭霧水。
「在小公園的鞦韆架上,兩男兩女……」她給他提示。
他想起來了。「兩男兩女,湊成雙『好』。」
天哪,這麼久的事了她還記得,還真的想要去做!他眼眶開始泛酸,他自己都已經遺忘的事情,卻有一個人替他記得牢牢的,誰能不感動?
「小媛,我愛妳,我愛妳……」
三年半了,人說女追男隔層紗,她追他,卻比爬喜馬拉雅山還累。「以後每天都要對我說一遍,知道嗎?」
「好。每天照三餐說,我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