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她崩潰了,痛不欲生。
牛青青忍著悲痛考完試,好不容易以低空掠過的分數順利畢業了,但接下來的一年,她像在找尋什麼,又彷彿在懷念什麼,行屍走肉似的自我放逐,去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卻怎麼也找不到她要的溫暖。
空難補償金加上父母和弟弟的保險金,將近億元,她全都存了起來,那是他們用性命換來的,她怎麼能花?她只靠打工賺來的錢養活自己,活得很像居無定所的遊民。
後來有個學姊實在不願再看她如此頹廢、失志,便把她拉到山上小學教體育,沒想到她這一待就是七年,她由原本只教體育,變成還要兼教國語和自然,而後還成了三年級某一班的班導師。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山上師資相當匱乏,流動率更高,除了校長和主任是本地人待得比較久之外,其他老師最多教三年就調走了。
牛青青是少數的例外,她愛上了這片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學生不多,老師少,而且居民都很和睦,好相處,雖然交通不便,卻撫慰了她的失親之痛。
她一直以為會在山上終老,也做了一番退休規劃,她想要買一塊地,種種果樹,當個悠閒的果農。
只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那一天她帶著學生上山進行校外教學,當天風和日麗,是出遊的好天氣,怎知午後天氣突地一變,大雨瞬間傾盆而下,把她和十幾個學生全淋成落湯雞,她趕緊護著學生躲雨。
可是等她點人頭,才發現有個學生沒跟上,她連忙折返回去找人,剛好看見那名學生腳一滑,就要往山路下跌去,她二話不說馬上衝上去救人,無奈泥土濕滑,她也滑了下去,幸虧攀住山壁才勉強穩住。
她死命將學生往上推,讓他成功脫困,自個兒卻體力告罄,腳下一踩空,便這麼滾了下去,再無生機。
等到恢復意識時,牛青青已經變成牛青苗了。
「媳婦兒,再喝兩天藥就好,你看你,根本下不了床,整個人也還病懨懨的,得先把身子骨養好了再說。」吳秋山擔心的緊瞅著她,同她打商量。
「一天。」她真的受不了。
他為難的撓撓頭。「一天成嗎?你的身子還很虛,臉色又這麼蒼白,不喝藥對身子……」
牛青苗淡淡的打斷他的話。「你還有錢嗎?」
吳秋山本就憨傻的表情瞬間一怔,隨即露出困窘的訕笑。「等你好了我再進山打獵,錢的事你不用操心。」
「但我們沒錢了,是不是?」看他屋裡除了牆上掛著的一把弓和弓箭外,連張木桌都沒有,可想而知他是個窮漢子,而且古代沒有健保,生病吃藥最花錢了,能把一個家拖垮。
他倒了杯溫水給她喝,又道:「我再向榮叔借,不打緊的,到時候我多打些獵物到鎮上賣,很快就能還清了。」他很怕她嫌棄他沒用,看著她的眼神急迫且惶恐。
「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牛青苗不喜歡欠人,不論金錢或是人情,凡事算得一清二楚才不會有糾紛,況且人心難測,凡事要留個心眼。
就像她父母剛過世的那幾個月,多少個自稱是親戚的人找上門來,就連她聽都沒聽過的表姨都厚著臉皮說要照顧她,一家老少七、八口人居然要住進她家,還假裝和善卻語帶威脅的要她把家中的經濟大權交出來,換言之,那個什麼表姨就是想要她父母的遺產和理賠金。
她那時候是年輕,但不是傻子,好嗎?她毫不客氣的直接把所有人給轟了出去,表姨一家在門口罵了許久,她完全不理會,一個人在屋裡煮麵條,摘了自家種的小白菜加進去,打了顆蛋還加了蔥花,也算解決了一餐。
「媳婦兒……」她在調侃他嗎?吳秋山又撓撓頭,他一向嘴笨,這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老向人借錢,要怎麼過日子?就算別人不在意,你也過意不去,能不求人就別求人,求多了情分會變薄。」牛青苗一口氣說了好多話,說完了之後才發現這副身體實在不行,太弱了,就算沒有鏡子,她光是低頭看,就看得見自己那突出的骨節,也沒幾兩能見人的肉,只比骷髏好一點。
「好,我聽媳婦的。」媳婦說的一定沒錯。
一聽他那老婆至上的口吻,牛青苗乾裂的唇角微微上揚。「真的什麼都聽我的?」
吳秋山想了想,換了個說法,「對的就聽。」
嗯!不錯,還有點原則。「咱們家裡有多少有存糧,夠我們吃上幾天?銀子還剩多少?」突然變成人妻雖是令人難以接受,但看在男人關心她、照顧她的分上,她也願意替他好好的打算。
「我還有半兩銀子,能讓我們用上大半個月,可是白米不多了,白面還有十斤左右,成親剩下的肉和剩菜被大嫂、二嫂拿走了。」他邊說邊拿出身上僅剩的銀子交給她保管。
「你還有大嫂、二嫂?」
「幾年前分家了,如今是各過各的。」一提到分家這事兒,吳秋山的情緒明顯變得低落,眼神也跟著暗淡下來。
「分了也好,一家一灶,省得為誰多吃一口、誰少吃一口而鬧得不愉快,你娶了媳婦,以後我照顧你。」這個糙漢子是個實心人,吃了虧還隱忍,讓她忍不住為他叫屈。
「是,媳婦說的對,一家一灶,日後我會再勤快些,多打些獵物回來,把獵物賣了給你買幾塊花布做新衣。」她的衣衫太單薄了,箱籠裡就只有兩、三套舊舊的可以換洗。
「不急,我們今天吃什麼?」不吃不行,她要盡快把身體給養結實了,雖然不求像猛虎下山,至少也要能走遠路,如此才能為將來的生計做打算。
「我煮了一鍋粥,啊!我忘了攪動了……」說完,吳秋山隨即聞到淡淡的焦糊味飄來,他手忙腳亂的先扶著她在炕頭坐好,隨即三步並兩步的往側屋走去。不一會兒,他端來一碗有點焦黃的野菜粥來,粥裡有顆煮到變形的野雞蛋,他笑得憨厚的往她面前一送。「媳婦,你吃。」
看了一眼「精采萬分」的野菜粥,牛青苗只有一個想法——
她應該不會被毒死吧?
第一章 窮獵戶的新婦(2)
吳秋山算是個苦命的孩子,在家中兄弟中他排行老三,是最小的兒子,也是最聰話、最肯幹活的一個,他底下還有一個妹妹。
父親吳勇原本是種莊稼的好手,家裡有五、六十畝地,養活一家六口綽綽有餘,知足常樂的過日子。
後來老大吳春生成親了,娶了小他一歲的馬氏,兩人生了三子一女;老二吳夏生沒多久也討了老婆錢氏,幾年間共得了兩女一子。
只是家中人一多,口就雜,為了自己一家不吃虧,心思也變得活絡了。
吳家的兩個媳婦孩子越生越多,心裡想要的也就越多了,她倆有志一同的把主意打到了家裡的田地上頭,總是有意無意的慫恿丈夫分家,在公婆耳邊說些軟話,說他們會如何如何的孝順兩位老人家。
吳勇沒什麼主見,性子又軟弱,妻子周氏耳根子也軟,於是在兩對兒子、媳婦的煽風點火之下,作主分家了。
大兒子、二兒子各分得十二畝水田、八畝旱地,而吳秋山只分到他們不想要的二十畝山坡地,那地陡斜得根本種不了糧食,只有一小塊較為平坦的地方能蓋屋。
幸好吳勇私下給了小兒子三兩銀子當蓋房子的費用,可想而知根本不夠,後來是在他東拼西湊及鄉里的幫助下,吳秋山才勉強蓋了一間能遮風擋雨的土壞屋,屋子一蓋好,他便被兩位兄長趕了出來,他們還苛待他,只給他一套被褥,連鍋碗瓢盆也不給一隻。
那年,吳秋山十五歲,離開的時候手上只有四十二個銅板。
因為他快到成親的年紀了,而吳家不想出聘禮,因此變著法子先將人趕走,他們也可以省下一筆開銷。
吳秋山沒有錢,又沒有一技之長,為了活下去,只好冒險入山,歷練了幾年,才成了如今小有技巧的獵夫,養活自己不成問題,還能存點小錢。
他面上的抓痕便是熊瞎子抓的,那一次他差點命喪熊瞎子爪下,大難不死後,他想成親了,覺得有個人相伴才是一個家。
可是他那張臉算是毀了,個頭又大得嚇人,不笑時讓人看得心驚,加上手裡沒什麼進項,是個靠山吃山的窮漢子,媒人替他說了幾次媒都沒成,這麼一拖就拖到了二十二歲,一般男子十六、七歲都當爹了,他算是大齡了。
後來好不容易買了一個媳婦兒回來,他可歡喜了,尤其現在她的病好了,他更開心了,想著更要加倍的對她好。
「媳婦,你放著放著,一會兒我來做,你別累著了。」她的身子才剛好,可不能瞎折騰。
「我就晾幾件衣服,你急什麼?不動一動手腳都硬了,要活動活動筋骨精神才會好。」牛青苗笑道。老是躺在床上,沒病也躺出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