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臭著臉丟出毛筆,心想,這女人也不過是個採茶女,自小沒受過什麼教育,就不信真能寫得比他好。他冷笑著等著看她笑話,瞧她究竟能寫出什麼來。
可這一瞧,眼睛登時越睜越大,這還真是一手好字!
她的字娟秀中帶著剛勁,字跡十分好看,令他瞧直了眼。這真是她的字?要不是自己親眼所見,還真不相信!
「你練過?」
「嗯,是曾花了點時間練過。」她邊寫邊點頭。
「稍微練而已?」
「嗯,我自小學習力強,練過就不會差。」
「這怎麼可能?」
她放下筆,斜斜睨他一眼。「何必大驚小怪,你都能將字練成蚯蚓字形了,我會寫字,寫得還比你好,這有什麼不可能的?」
他一張臉紅得像是要滲出血來,這妻子樣樣比自己強,難道,老天真安排讓他到這來當小白臉的嗎?
他心涼了涼,丟人現眼啊!
第二章 飢餓行銷很有效(1)
曾家目前是由高齡六十七歲的曾媛當家,曾氏茶行本就是曾媛祖先傳下的家業,身為曾家守灶女,她負有傳承茶行的責任,十七歲那年招贅並與丈夫生下一子曾君山,但兒子出生不久後丈夫即染病過世,其子曾君山也不幸於十年前意外身亡,而曾君山生有兩子,分別是長子曾思齊與次子曾思典。
另外,曾媛的丈夫曾納有一妾,因此曾家還有一名非曾媛所生的庶子曾君寶,此人生有一兒曾思偉。
曾君山過世後,曾媛分了家,讓曾君寶一家獨立出去,可他們出去不到三年便生意失敗的又求回曾家,目前讓曾媛收留著。
莫可兒來到曾家大宅前,讓門房將自己替曾思齊寫的信交給曾家的大家長曾媛,門房拿著信進去後,她站在大門前等消息,盼曾家祖母看了這封信後,能念在與曾思齊的祖孫情分上見她一面,如此她才好當面請求老人家再給曾思齊一個機會,讓他重新振作,度過難關。
其實,她也不是沒志氣的,但在阮家長大的人太知道生存之道,若想硬著脖子做人就先要有自己的本事,在成就本事之前,是沒有挺胸的資格的,因此她才會低聲下氣的代表丈夫前來求人。
只是門房將信帶進去也有好半天了,卻遲遲沒有出來,這不會是老人家還是不肯原諒孫子吧?
再等了一陣子終於有人出來了,而出來的這人她識得,是曾思齊的叔父曾君寶,此人面孔瘦削,生得一副不好親近的相貌。
他一出來,先朝著她上下的打量了幾眼。「你就是思齊在外娶的媳婦?」他問。
「是,我是莫可兒。」她低聲道。
「我聽說了,你是個採茶女,思齊這小子被老祖宗踢出家門後越發沒有出息了,落魄到娶一個蓬門蓽戶的丫頭為妻,當真丟我曾家的臉!」這人居然才一見面就說得這麼難聽。
她當然曉得自己的身份是平凡的採茶女,對富貴的曾家而言,她是配不上曾思齊的,但這般出言相辱也著實傷人。
「叔父—— 」
「欸,不要這麼叫我,思齊已經被趕出曾家,不是曾家的人,我便不再是他的叔父,我既與他沒有關係,與你就更搭不上邊了,所以別亂叫,見了面還是稱我一聲曾二爺吧!」
她暗惱,就她所知這曾君寶在曾思齊還在曾家時,平日總帶著曾思齊到處吃喝玩樂,作威作福,這花的錢都是曾思齊出的,如今曾思齊被趕出家門,裘弊金盡了,這人立刻就變了一張嘴臉,連親戚都不認了,這人如此現實,那她也不必與他多說什麼了,直接問道:「我送給祖母的信,不知交到她老人家手裡了嗎?」
「信,你說的是這張廢紙?喏,在這呢!」他將信拿在手中揚了揚。「老祖宗近來身子不適,誰敢拿這不肖子的信去氣她?思齊那小子是自作自受,你嫁他只能自認倒楣,這信連這幾文碎銀,你就拿回去吧,以後別來乞討了!」他將信和一把碎銀往她臉上丟去。
阮玫禎先覺得臉龐一疼,這才知他做了什麼。
低頭見滿地的碎銀以及自己寫的那封信,她不是沒自尊的人,此刻不禁怒火中燒了。
「曾二爺,你最好保佑思齊不會再回曾家,否則你這樣待我,他日我會記得還曾二爺今日這番教誨的!」她冷聲說。
他聞言驚怒。「你不過是個採茶女,竟不知天高地厚的也敢威脅我?!你——」他正要破口大罵,這時門內走出了個年輕人。
「叔父,算了,這人再怎麼說也是大哥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別與她計較了。」那人說。
她聽那人稱曾君寶叔父就曉得他的身份了,他是曾思齊的親弟弟,曾思典。
當年為了讓二姊嫁進曾家,她對曾家做過功課,因此才會對曾家人瞭如指掌。
曾思典的外表斯文,個性溫文,反觀其兄曾思齊,俊容帶剛,性子也急些,兄弟容貌雖同樣出色,性子卻截然不同。
曾君寶一見到曾思典,立即變了態度。曾思齊走後,曾媛點名由曾思典任茶行繼承人,而曾君寶勢利得很,當然立即改抱曾思典的大腿,此時對他的話哪敢駁斥,自然馬上點頭道:「是是是,思齊這孩子在外吃苦,但老祖宗又不許咱們接濟,我這也是不得已才狠下心腸趕人的。」他說得委屈。
「我曉得叔父的為難之處,但大哥有難,我總不好袖手旁觀,唉,咱們不給錢,但給個工作機會總成,大嫂,我曉得大哥性子吃不得苦,這輩子是別想正常找份事做了,可你若願意,我去說一聲讓你到咱們茶行採茶,這份工作雖不輕鬆,但總有月薪可供你和大哥過日子。」
曾思典朝她說。她聽了十分高興,曾家採茶女的待遇是有名的優渥,許多人擠破頭都應徵不上,她原也是不敢奢望的,想不到曾思典願意給她這個機會,她馬上歡喜道:「多謝,有了這份差,我與你大哥就不會餓死了。」
一旁的曾君寶撇嘴,這小子就是心軟,要是自己就會把握這個機會徹底將曾思齊踩死,以防有朝一日如這丫頭所說的,他又回曾家來爭產。
可惜曾思典不像他,那副軟腸子能幹什麼大事?哼,其實說穿了,長房的兩個兒子都是笨蛋,一個沒腦,一個軟弱,不過也好,這才有他二房的機會……
阮玫禎再三向曾思典道謝後終於離開曾家,然而剛轉過街角去,居然瞧見曾思齊就站在前方。
她吃了一驚,瞬間明瞭他是跟著自己來的,她與曾君寶和曾思典的對話他全聽見也瞧見了。
那麼,他定見到曾君寶將碎銀丟到她臉上的舉動,她紅著臉,低低將頭撇到一旁去,是她堅持來曾家的,讓人羞辱了也是活該,只是丟了他的臉。
他走向她,一眼瞧見她臉上的傷,那是讓碎銀刮傷的,雖然是輕微的刮痕,可他臉色卻是沉得嚇人,她見了本想說什麼的,豈料忽然身子往前一傾,轉眼已讓他摟進懷裡了。
「是我的錯,是我無能,才讓你來求人。」他沉怒道。
她嚇了一跳,剛想掙扎,他又道:「你等著好了,我會翻身的,你不會一輩子只是個採茶女!」
想他在二十一世紀能呼風喚雨,來到這兒卻成了窩囊廢,不僅讓妻子向人低聲下氣不說,還遭到丟銀子打臉的羞辱,這叫他如何能忍?!
她被他抱在懷裡,聽了這話,驀然紅了眼眶,她雖不是自願嫁給他的,可這已是定局,她這一輩子都得跟著他,唯有他好,她才能好,他落魄,她亦然。因此她必須傾其所有的幫他,兩人已是同命夫妻。「若你真有志氣,我等著,等著這一天到來。」她也激動起來。
兩夫妻在這一刻終於有了生命共同體的體悟,也才真正接納了對方,曉得除了彼此以外,再無人可依靠了。
既已決定要攜手共度,兩人皆在心裡暗下決定要放下過去,以「莫可兒」與「曾思齊」的新身份好好經營人生。
最近,莫可兒開始到曾氏茶園做事了,而曾思齊也沒閒著,妻子出去賺錢,他則在家修復房子,房子雖燒了,所幸地是自己的,只要原地重建就行了。
不過他雇不起工人將屋子恢復原狀,只能自己摸索重建,幸虧蘇伯就是替人蓋房子的工人,這陣子手頭上正好沒什麼活,便指點了他一些蓋房子的技巧與知識,而他的聰明才智也不是吹牛的,經蘇伯稍加指點,他就能舉一反三,曉得該怎麼做了。
不過,還是得感謝蘇伯替他作保向商行賒帳,讓他得以取得木材、磚瓦等材料來修復房子。有了蘇伯的幫忙,短短十天他已將臥房恢復了,今晚起他們就有地方睡覺了。在此之前,他們夫妻倆都睡在那間唯一沒被燒燬的倉庫,夜裡又擠又悶,地板又硬,實在苦不堪言。見妻子夜裡睡不好,白日還得去上工採茶,儘管她願意這樣跟著自己吃苦,可他實在過意不去,所以便急著先修建臥房讓她得以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