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煦宗晃了晃手中的酒瓶,笑道:「今晚月色適合對月獨酌。」
他的唇才抵酒口,傳來微微刺痛,鼻息間似乎還可以聞到血腥味,腦中甚至浮現小娘子看似沒心眼兒的純真容顏。
平靜的心湖因為她的出現,無端泛起了圈圈漣漪。
為何突然憶起她?莫煦宗暗暗冷嗤了一聲,深覺自己需要吹吹夜風,冷靜冷靜思緒。
「無鹽女?」
就算知曉他娶妻只是為了安莫家兩老的心,但春宵一刻值千金,大喜之日,莫煦宗怎麼會連洞房都不想呢?
莫煦宗挑眉瞥了他一眼,徐聲淡笑。「真罕見,我的新娘子居然能挑起你的興致?」
所謂物以類聚便是這麼回事吧!
他話少,暮定秋寡言,兩人皆屬冷情冷性之人,暮定秋會對他的小娘子感到好奇,也真讓他意外。
暮定秋聳肩淡道:「只是好奇,沖喜……真的可以讓重病之人痊癒?」
對於中原關於「沖喜」的說法,他感到十分好奇。
仰頭灌了口酒,莫煦宗坦然道:「別人我不知道,對我……自然是沒用。」
他篤定的回答讓暮定秋一怔。
冷峻的嘴微揚,莫煦宗淡道:「只要身為皇上密探一天,我就不會有『痊癒』的一日。」
月光將他的俊臉映得潤澤如玉,加深了語氣中的無奈。
他自小體弱多病,莫家長輩怕他這九代單傳的命脈就這麼斷了,於是聘了個武師教他習武強身。
跟著武師習武幾年,他的身體漸有起色,武藝也隨著年齡增長,益發長進。
沒多久朝廷實施變法,武師向莫家辭了工作。
他則在武師辭工後沒幾個月,因為染了風寒,自此「一病不起」。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莫家長輩被他這一病給擊得手忙腳亂,深怕一個閃失,莫家這九代單傳的命根子,就這麼沒了。
事實上,他因為資質不凡,早被延攬入朝廷的「密探營」,成為為朝廷辦事的密探。
之後,受皇帝青睞、重用,成為御用密使。
在決定成為御用密使那一刻,他便知曉,他永遠無法拋去病弱假象。
暮定秋聞言扯了扯嘴角,突然有些同情今日嫁入莫家的小娘子,卻因為瞥見莫煦宗唇上的傷,更加好奇。
這一回,他沒問莫煦宗唇上的傷因何而來,冰冷眸底湧上看好戲的興味。
他懷疑,他所崇拜的莫爺,真能冷眼對待他的小娘子嗎?
清晨,紅色喜帳隨晨風輕舞,繡在喜帳上栩栩如生的鳳鳥,彷彿要隨風展翅而去。
被縷縷晨光喚醒的丁笑蝶,怔怔瞪著喜帳上的鳳鳥,思緒還有些恍惚,一時間根本不知,自個兒身在何處。
四周很靜,除了喜帳舞動在晨風中的啪啪聲響,還多了股不屬於她的呼息聲,拂在耳畔。
心一促,她尋著聲音來源,赫然發現,身側躺了個男人。
男人?!
矇矓睡意在瞬間清醒,她驚慌的視線落在男人冷硬嚴肅的臉部線條之上,久久無法移視。
她忘了,昨兒個她已經嫁進莫家,成了身邊男人的新娘。
他,是她的相公!
只是……她什麼時候睡著?什麼時候上榻?為什麼她腦中沒一丁點印象?
努力思索了好一會兒,丁笑蝶的思緒還是模模糊糊,在她不經意瞥見莫煦宗蒼白薄唇上的傷口時,嫩白雙頰悄悄浮上臊紅。
那傷口……是她為了替他吸出體內濁氣造成的。
一想起她的唇曾親密地貼在他的唇上,丁笑蝶的心跳得極促,愧疚感跟著油然而生。
莫煦宗蒼白薄唇上的小傷口破了皮,淡淡的瘀痕彰顯出她的粗魯。
所幸他唇上的傷不嚴重,僅是破了層皮,如果盡早上些藥,應該不影響今晚她繼續替他吸體內濁氣的大事。
正巧,在她簡單的嫁妝中,有著平時隨身攜帶、抹傷口用的藥膏,趁著他還睡著,可以先替他上藥。
主意一定,丁笑蝶正準備下榻,卻霍地發現身旁的阻礙。
莫煦宗睡在外側,她要以不驚擾他的方式下榻,勢必得橫跨過他。
橫跨過他……丁笑蝶忍不住在心中大聲哀號,這絕對是個艱難的任務!
兩人雖共枕而眠,但莫煦宗的身子緊挨著床榻邊緣,離她極遠。
若她不想驚擾他,那……那不就得跳下榻?
想像那畫面,丁笑蝶暗暗嚥了口口水,苦惱地打量著彷彿睡得極熟的相公,努力思索著。
在家時,她常和妹妹跳格子、跳水窪、跳田埂,莫煦宗的身形修長,身寬比田埂寬一些些,若當成田埂來跨跳,會不會好一些?
丁笑蝶越想越覺得可行。
她起身,用力深吸了口氣,決定一鼓作氣,跨跳過他下榻的那一瞬間,他開口了。
「你做什麼?」
他習慣獨眠,身邊多了個女人,一整夜根本難以入眠。
她醒來沒多久,警覺性敏銳的他也跟著醒來。
因為不想與她產生任何交集,他不動聲色,繼續閉目養神。
沒想到他不搭理她,她一個人卻不知搞起什麼。
雖然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不敢驚動他,卻依舊落入他敏銳的聽覺當中。
在她猛地一個大動作下,他隱忍不住地睜開眼問。
沒料到他會突然醒來,做著預備動作的丁笑蝶一頓,重心不穩的上半身不偏不倚,再次朝他重重壓去。
感覺到她橫亙在腰腹間,莫煦宗緊抿著唇,冷聲沉問道:「你、到、底、在、做、什、麼?」
「我想下床,但還是不小心吵醒你了。」她咧嘴笑開,表情很是無奈。
「不能用正常一點的方式下榻嗎?」
此時她平坦的小腹緊貼著他結實的腰腹,脖子可笑地伸在床榻外,姿勢詭異到了極點。
丁笑蝶皺了皺鼻重申。「我真的不想吵到你。」
「你還是吵到我了。」他不帶情緒地開口,態度冷冰冰。
「我知道,那相公……你要不要緊?」她率真承認,臉上有著明顯的愧疚,心想,相公的病軀若再這麼被她粗手粗腳壓個幾回,鐵定要一命歸西了!
「你說呢?」他把問題丟回給她,突然後悔昨夜和她共榻而眠的決定。
「壓痛哪兒了?我幫你揉揉,好不好?」丁笑蝶緊張地開口,一副準備付諸行動的模樣。
她壓在身上又磨又蹭,即便時機不對,也足以在他身上製造一波直往腦門沖竄的熱源。
無法忽視她嬌軟身軀的誘惑,他頰上的一束肌肉隱隱抽動,臉繃得緊。
「不用你多事。」他咬緊牙關,冷聲拒絕。
「不用?」丁笑蝶愣了愣,自我解讀「不用」二字的意思,隨即拍了拍胸脯鬆了好大一口氣。「幸好我沒壓痛你。」
她直率的語氣,讓莫煦宗的臉色更加陰沉。
「這麼早你要上哪?」
「我想幫你上藥。」
「上藥?」他不記得身上有任何傷。
「昨夜弄傷你的嘴,我真的很抱歉。」她笑著道歉。
他冷哼一聲當作回答,對她賠笑的模樣十分不以為然。
也不管他的態度有多冷,丁笑蝶緊接著說:「其實我從家裡帶來的藥真的很好用,早上擦一擦,晚上說不准唇上的傷口就好了,你真的不想擦擦嗎?」
面對她送上滔滔不絕的關切,莫煦宗不由得佩服起她的心機。
那一點小傷他根本不放在眼底,她是想藉此表現自己是個體貼的妻子嗎?
「不需要!」他垂眸瞥了她一眼,不耐煩地一把將她推下床。
「啊……」突然被推下床,丁笑蝶狼狽的軟癱坐在地上,還沒來得及起身,相公殺氣橫溢的冷厲黑眸立即朝她掃來。
一對上相公教人不敢直視的冷冽眼神,她無奈嘀咕了聲,不明白自個兒怎麼會嫁這麼個凶巴巴的病相公。
「我很累,你別再吵我了。」不耐煩的蹙起眉,他狀似虛弱地合上眼,不再理她。
「噢。」丁笑蝶輕應了一聲後,不死心地又問道:「相公……你真的不想擦藥嗎?」
他朝她投來一記足以殺人的冷厲眸光。
迎向他那鋒銳得像兩把冰刃的視線,丁笑蝶邊揉了揉跌疼的小屁股,邊努起唇嘟嚷著:「好嘛!不擦就不擦,你這樣瞪我,會把我嚇著耶!」
嚇?!莫煦宗暗嗤了聲,由她粗率的言行舉止看來,他可不以為她會怕他。
「相公你再睡一會兒,我去跟公公婆婆敬媳婦茶,晚些再回來伺候你。」彷彿已見慣他似笑非笑的冷臉,她從頭到尾將他打量了一番後才說。
敬媳婦茶?!莫煦宗挑眉,訝於她居然沒開口要求他陪她進廳,畢竟這也是婚俗之一。
不過既然她沒提,他樂得置身事外。
確定相公一切安好後,丁笑蝶瞧了瞧天光,趕緊到屋外打水準備梳洗。
聽媒婆說要當大戶人家的媳婦兒可不簡單,該有的規矩、禮儀樣樣得遵守,半點都馬虎不得。
而天亮頭一件事,便是早起向公婆敬媳婦茶。
她一向起得早,不怕誤了時辰,只是依這狀況瞧來,病弱的相公必定不會隨她一塊到廳前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