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觀走近,坐在她腳邊的小杌子上,仰頭望向皇奶奶慈祥的容顏。
「委屈嗎?」
「有一些,不過想開也就罷了。」她是個講求公平的女人,他分了對她的愛,那麼她也會把對他的愛慢慢減少,減到想起他與別的女人同床時,再不會心疼為止。
「是啊,不想開能怎麼辦?這就是女人的宿命。」皇太后歎道。
何宛心是罪臣之女,照理說是配不上穆韌的,但她兩次都因為穆韌幾乎沒了性命,而這回穆韌又是帶著大功勞回京,再加上這丫頭從小就是個可人討喜的,那年穆韌失去她,痛苦傷情的模樣歷歷在目……諸多因由,讓皇上雖不願意,卻也不得勉強點頭,允下穆韌的請求。
阿觀輕淺一笑,不反駁、不搭話。
「宛心那孩子是好的,幾年前我見到她時,看著穆韌對她死心塌地,她對穆朝卻是時好時壞,也不知是否真心。那時啊,我還擔心穆韌要失望了,沒想到事情兜過一大圈,他們終究走在一起,可見得,人世間緣分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她拍拍阿觀的手背,同是女人,她怎不懂阿觀的難受,只不過她終究私心,穆韌能夠和宛心圓滿起當年遺憾,身為奶奶,她自然樂見。
皇太后的話讓阿觀的笑臉越來越難維持,可是,今日的表現關乎著月季她們的出路,再難、再言不由衷,她也不能讓笑臉有退路。
「皇奶奶,上回林妹妹的故事,還想再往下聽嗎?」阿觀轉開話題,皇太后一聽到林妹妹,興致來了,阿觀續下故事,轉移傷心。
阿觀並沒有等太久,齊穆韌和何宛心便雙雙走進福寧宮,看見兩人,阿觀起身、弓身退到一旁。
「怎麼這麼快就過來?」皇太后問。
「皇上在忙,說是讓我來見過皇奶奶後,再把阿觀一起帶過去,他也想見見阿觀。」
「看來,皇上和老太婆一樣,想跟阿觀敲竹槓,阿觀,別太順著皇上的意思,皇上想要你的茶壺,你就敲皇上一道聖旨,讓皇上給你個大封賞。」
阿觀明白,這是補償,皇太后要替自己向皇上封賞,但有什麼封賞可以弭平為愛情傷透的心?
阿觀無語,只是低著頭,努力不教笑容褪色。
何宛心走近皇太后,跪下,行大禮,抬起頭笑得兩顆眼睛晶亮燦爛。
「皇奶奶還記不記得宛心?」
「怎會不記得,你老子做的糊塗事可真是連累你了,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宛心乖覺地不去提那段,笑說:「皇奶奶,事情已經過去,我很高興又回到京城,能夠和穆韌在一起,這是上天給我最大的恩賜。」
「你能這樣想最好,阿觀,你要寬容大肚和宛心和睦相處,別學柳氏那些亂七八糟的行事,她的下場,你是親眼看見的。」
阿觀沒回應,只是微笑,怎麼還沒開始相處,所有人都在提防她使手段,看來,日後就算她不使壞,總會有事落在自己頭上吧。
所以她會面對什麼情況?何宛心中毒?院子尋到偶人,上頭寫何宛心的生辰八字?何宛心無緣無故掉進池塘裡?小產了?被下蠱了?
那些啊……通通是葉茹觀的傑作。
「阿觀。」齊穆韌低聲輕喚,阿觀回神,望向皇太后。
皇太后歎氣,說道:「哀家說的話都是為你好,你要誠心把宛心當成姐妹,王府的後院再禁不起折騰。」
阿觀氣這個話,也應承不了這個話。
因為她不會把何宛心當姐妹,也惱皇太后認定自己是惡毒女人,但她不能反駁,只能謝恩,於是她伏身磕頭,卻一語不發。
皇太后擰了眉,這丫頭居然這般執拗,連應都不願應上一句,就是場面話也行吶,若是她把這副態度擺在皇帝面前,那是要讓皇帝替她主持公道、讓穆韌難堪,還是讓皇帝難做?
想至此,皇太后板起面容,想訓上兩聲,但齊穆韌比她更快,搶道:「皇奶奶,穆韌會同阿觀好好說說。」
皇太后歎氣。
「你們年輕人的事,哀家管不了了,只望你們好自為之。」
「謝皇奶奶。」
齊穆韌和何宛心齊齊跪恩,阿觀不願與他們一起,在他們跪恩後,再與皇太后行大禮。
阿觀跟在他們身後走出福寧宮,皇太后看著阿觀的背影,輕歎,這樣的女子究竟不適合後宮,半點心事都藏不住,儘管聰慧、儘管善良,儘管她能帶給穆韌幸福和快樂,但……想起早逝的皇后,世間終是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啊。
第四十四章 休妻(1)
三人走出福寧宮後,齊穆韌轉身對何宛心說道:「宛心,你在附近走走,我與阿觀說幾句話。」
「好。」何宛心嫣然一笑,往福寧宮旁的林子裡走去。
何宛心離開後,他凝聲對阿觀道:「我們談談。」
阿觀點點頭,儘管她並不想談,因為再怎麼談,都談不出一個好聚好散,只是……她得乖。
她隨著他的腳步,來到邊角涼亭處,阿觀才進入涼亭,他便劈頭質問:「你是什麼意思?」
「妾身不懂王爺問什麼?」她愣了一下,不解地問。
「你方才無論如何都不肯應允皇奶奶一聲,你在期待什麼?」
期待?期待皇太后為她作主嗎?別傻,皇太后的態度那般明確,就算知道她心底委屈,不也還是諄諄告誡,不可學柳氏一般作派。
想來好笑,她居然一個不小心,就變成柳氏的同路人。
「王爺想多了。」
「想多嗎?聽說你在宮裡這段時間很受皇上看重,難道你想藉此讓皇上駁了我賜婚的要求?」他不想這麼想,但她的態度讓他不得不這麼懷疑。
阿觀失笑,她還不至於如此托大,自己是什麼身份、什麼階級她清楚得很,喜愛藝術品的皇帝不過是看上她幾分才氣,這些才氣總加起來,哪裡敵得過靖王爺對朝廷的功勞。
「如果你是這麼想的,那麼爺告訴你,別想,你不會成功的。」他必須打斷她的妄想,才不會讓她在皇帝面前表現出大不敬的舉動。
「妾身明白。」
「你更需要明白的是,到皇上跟前,如果你還是一樣固執,回去後,月季她們會得到什麼待遇,需要我再提醒你嗎?」
她又被恐嚇了,這回,還要不要雙膝跪地,哀求他放過她們一馬?
在現代,他可以被歸類為恐怖情人那一塊,在古代,卻是最好的馴妻手段,沒人會說什麼,穿越……真的沒有那麼容易啊。
她低頭輕道:「妾身明白。」
「你最好是真的明……」他冷冷道:「你在這裡等著,我去領宛心過來。」
「是。」她退開兩步,讓齊穆韌從身邊經過。
望著他的背影,她實在不想這樣誇獎自己,可她真的是料事如神吶,大姜說齊穆韌不會欺凌四婢,但她回答:他不會,但為了何宛心,他會。
他會的,不管是對月季、對琉芳、曉陽、曉初,或是對她。
當男人有一心想要的女子時,他可以對全世界都殘忍,獨獨待她優厚,這種事,阿觀能夠理解。
找張椅子坐下,她偏過頭、望向天空,突然想起那幾句歌詞,心微酸。
那首歌是這樣唱的——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我以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橫衝直撞、被誤解被騙,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後總有殘缺,我走在每天必須面對的分岔路,我懷念過去單純美好的小幸福,愛總是讓人哭,讓人覺得不滿足,天空很大卻看不清楚,好孤獨。
是啊,她不該奮不顧身,她應該謹記兩個世紀的人類有多大的不同、多大的隔閡,時空差異造就的不僅僅是代溝,她這樣橫衝直撞,豈能不受傷。
那歌早已經教過她,愛情的背面是孤獨,她怎會笨到看不清楚事實?
她還能夠追求單純美好的小幸福嗎?張開雙手……她看得很認真,但結論是,她沒有把握。
齊穆韌是在四皇子常待的靜語亭附近找到宛心的,他沒料到她會走這麼遠,看一眼附近的福安宮,濃眉微聚。
福安宮是皇貴妃的寢宮,宛心來這裡想做什麼?
他深深地望了宛心一眼,她低眉,不敢迎上他的目光。
「走吧。」
歎氣,他哪會不明白她在想什麼,對皇貴妃,她心底有結,不管如何,葉茹秧終究是滅了何府一門的原凶,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劊子手,若非她心性善良,怕是連阿觀都要恨上的。
「嗯。」何宛心眼神不定,悄悄向齊穆韌探去一眼後,低頭碎步快走。
齊穆韌明知她心裡有事,卻不想在這當頭生事。
領著宛心,他帶她往阿觀待著的涼亭處走去,卻見幾名宮女和十數名宮廷侍衛快步走來,宮女們腳步凝重,滿臉驚疑不定。
在行經齊穆韌身邊時,她們福身招呼。
「靖王爺。」
見她們行色匆匆,齊穆韌瞅著當中一人,他有印象,那是皇貴妃身邊的宮女彩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