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回去嗎?」她問得認真。
「這招我用過,沒用的,不蓋你。」他看向阿觀,知道她有多為難。
「真可惜,好幾次我以為都快成功了說。」她聳聳肩,試著擠出一個無所謂表情,很顯然,並不成功。
大姜猶豫半晌後問:「阿觀,不能改變一點原則嗎?」
她知道他在問什麼,她也想啊,老媽有教,退一步海闊天空。老爸也說:退是為了再次向前儲備動力。
問題是她天性執拗,她是會陽奉陰違、表面屈從卻另覓退路的那種女生,否則中文系的自己,怎麼會去畫插畫,搞一些「沒前途」的破事。
「大姜,你外孫很好。」
「我同意。」
「但我無法忍受自己變成一個妒嫉、惡毒,無時無刻心中懷恨的女人。」
「你試過了嗎?也許你試過與何宛心相處之後,會發現,其實姐妹共事一夫,並沒有想像中困難。」
四十年的古代生活,果然讓大姜「入境隨俗」了,阿觀苦笑搖頭。
「如果我不喜歡他,OK的,他要娶幾個女人都與我沒關係,反正有吃有喝、有人包養,就算擔著王妃名頭過日子也無所謂,就像我初來乍到的那段時期。
「可是沒辦法,我愛上了,我不可能只要愛情裡面的甜蜜和幸福,卻剔除伴隨愛情而來的專一與妒嫉,所以,對不起,我辦不到。」
「你還是要走?」
想到穆韌興高采烈地過來找他,說阿觀已經妥協,願意試著和何宛心和平共處時,他訝異不已,原來事情並不是穆韌想像的那樣。
「我不知道自己走不走得成,不過,大姜,你幫我一個忙,把月季她們四個弄出去吧,我不想她們留在這裡。」
「為什麼要她們走?她們離開,誰來陪你。」
阿觀歎氣,無奈道:「大姜,我嚇壞了,我從來沒想過權力是那麼恐怖的事,你知道嗎?就因為我不小心在外頭睡著,琉芳、月季就被打得皮開肉錠,為了我硬骨氣非要踏出清風苑,她們差點兒被齊穆韌送進青樓,如果她們真的因為我……」她搖搖頭,「我想我這輩子再無法安寢。」
「穆韌不會做這種事的,他只是想嚇嚇你,沒想到你這個俗辣當了真,嚇到連最傷害自尊的下跪都做。」他試著輕鬆、試著讓她開心一點。
但阿觀輕鬆不起,她凝聲道:「也許他不會,但為了何宛心、他會。你永遠無法估計戀愛中的男人有多瘋狂,我已經陪葬了,我不能讓她們四個跟著我陷在狼窟裡。」
「你想得太嚴重了。」
阿觀笑得滿臉淒涼,她就是想得太簡單才輕易愛上,從沒有認真考慮「王爺」這個字眼,除權勢金錢之外,背後還代表著什麼。
「要打賭嗎?」別的不行,她的賭運還真不是普通好,她向來是每賭必贏的。
大姜沉默。
阿觀低聲道:「我寧可想得嚴重些,也不願意留下遺憾,大姜,幫幫我吧。」
「送走她們,你一個人,能應付嗎?」
「大不了是死吧,反正穿越時空的人不是有這等福利嗎,既然睡不回去,就死回去,說不定眼睛再次張開,我會看見阿古、阿文、阿止笑著對我說:死丫頭,你以為昏迷就不必背《古文觀止》嗎?別傻了,你家爸媽是誰啊!」
說著說著,她忍不住漾開笑顏,淡淡的甜蜜盈繞在嘴角,她啊,是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能讓她著慌。
「阿觀,多信任穆韌一點,他不會對你那麼殘忍的。」大姜試圖勸說,這陣子阿觀不好過,穆韌也不輕鬆啊,瞧他把自己的手折騰成什麼樣兒。
她笑而不答,是大姜自己忘記了,在「前世」那些被他拋棄的女人哭著埋怨他時,他不是說過:愛情本身就很殘忍。
也許吧,也許她是反應過大,但就算他不對她殘忍,在愛情裡掙扎妒嫉的女人,就是會對自己殘忍,就是會令自己面目可僧。
她深吸氣,不回應。
見阿觀不語,大姜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你已經不再信任他了?」
「大姜,幫幫我吧,求你。」她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阿觀和大姜在內屋裡對話時,他們並不曉得齊穆韌、齊穆笙就在外室。
外室裡,四婢站成一排,曉陽、琉芳淚流不止,那個晚上的事還歷歷在目,至今曉陽仍會在夜半里嚇醒,那樣狂暴的王爺是她們前所未見的。
還以為是主子最終贏了王爺,她們才能回到清風苑,沒想到主子是用下跪來換回她們的安全,這輩子,她們欠主子的還都還不清了。
「二哥,你居然這樣威脅嫂子?」齊穆笙不敢置信地望向齊穆韌。
二哥怎會不知道四婢是阿觀最看重的人,怎會不曉得,她是陽奉陰違的最佳代言人,她表面服從了,可心底自有一番主意,他這樣做……
齊穆笙搖搖頭,「二哥,你已經失去她了。」
他不會,只要她認清現實,他們就可以像以前那樣相處!
這話,齊穆韌是咬牙逼自己相信的,雖然相信它們……很困難,但他已無退路。
齊穆韌大步走進內屋,無視於阿觀的驚慌,筆直走到她面前,酷寒著一張臉說道:「明天早上,我會領著你與宛心進宮請求皇上賜婚,換上宛心送你的衣裳吧,如果你表現得夠好,不必央求外公,我會遂你的願,送她們出府。」
這個晚上,竹林又出現一個狂亂的身影。
工匠費心費力照顧的竹林再度毀於一旦,竹子被攔腰砍斷,七零八落地在泥地上散出一幅殘破景象。
汗水濕透衣衫,他大口大口吸氣,頹然地坐在地上。
舉目,齊穆韌遙望著清風苑中微弱的光影。
她也睡不著嗎?因為他又在她心上重重劃下一刀?
沒關係,他傷她一分、便傷自己一寸,他虧待她一點,他便虧待自己一些,她最強調公平的,這件事情上,她半點不吃虧。
第四十三章 假想敵(2)
在僕婢的攙扶下進到馬車後,阿觀才發覺自己穿的和何宛心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樣。
平妻就是這個意思啊,一模一樣的待遇、一模一樣的身份,甚至是一模一樣的衣服?阿觀想笑自己兩聲,居然落到現在這種地步?
平常很喜歡到清風苑找阿觀聊天、表現姐妹和樂樣的何宛心,這會倒是安安靜靜的,她半句話不說,只是嘴角隱隱透露出勝利笑意。
阿觀閉目,不願意多想,她只是不斷告訴自己,今天過後,月季她們就可以離開王府,為了她們,再怎樣她都得撐過今天。
手裡捧著要送給皇奶奶的茶壺,那是她的承諾。
也許今天是最後一次進宮,如果何宛心果如自己所料是個不簡單的女子,那麼她得寵是指日可待的事,往後要進宮問安,自然輪不到自己頭上。
所以最後一次,她想留下好印象,日後……她不知道日後會如何,不能漸入佳境,她只求四季平安。
齊穆韌騎在馬背上,不斷回想阿觀的一舉一動。
她做到了,淡淡的笑、合宜的姿態,她對宛心客氣卻疏離,她努力表現出和睦相處、友善對待。
不,這樣說並不恰當,她不只對宛心,也對他客氣疏離,她看著他時,臉在笑、視線卻落在遠方,她回答「好」、「是」、「妾身明白」、「謹遵王爺所命」,那個口氣是柳氏、是夏氏,不是阿觀。
外公說她怕了,說她縮進龜殼裡了,外公說:將來你必須花更多的心力,才能把她從裡面拉出來。
穆笙卻斬釘截鐵說:不必白花力氣,嫂子已經把心給關上,二哥做再多的事,她都不會有反應。
齊穆韌痛恨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但他必須把事情做徹底。
馬車到了宮門前,何宛心和阿觀下車換上輦轎,他考慮半晌,對阿觀說:「你先到皇奶奶那邊,我和宛心見過皇上後,再去找你。」
「是,王爺。」她低著頭,溫婉而柔順。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他居然想像起她雙眼含淚,不甘心卻又不能不讓他走的模樣,他瘋了,他竟然在期待她的妒嫉。
「韌……」何宛心輕扯他的衣袖。
回神,他對她微微一笑,說:「走吧,我們去見皇上。」
阿觀把茶壺呈上,才近月不見,她竟懷念起在宮裡的時候,都以為宮廷生活嚇人,裡面的男男女女都在大玩陰謀詭計,可是在皇奶奶的護翼下,那些陰謀算計不到她頭上。
有人護著的感覺真好,那時……也是因為有他的護翼可以躲,所以柳氏害了所有女人,獨獨沒有害到她吧。
皇太后把玩著她送的茶壺,她把壺身做成梅樹樹幹的模樣,在上頭雕出幾朵新錠未錠的梅花,她做這把壺,是因為皇奶奶說她愛菊的清高,卻更愛梅的孤傲。
「你果然是個重承諾的,穆韌呢,怎麼沒有陪你進宮?」
「王爺與何姑娘去見皇上了。」她淡淡的回道,見皇奶奶臉上並沒有太多的驚訝,可見得她早就知道何宛心的事,皇太后向阿觀招招手說:「丫頭,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