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貼著牆壁,雙手環住雙腿,她把頭埋進膝間,想像那年夏天……
她考上中文系,全家人都很開心,唯有她不高興,那不是她想要的,可是所有人都覺得能上一流大學,若是再修點教育學分,依她天賦異稟的考試能力一定可以通過教師徵選。因為爸媽說:當老師是女孩子最好的職業。
現在,她又不開心了。
人人都覺得當王妃很神氣,她沒有不戰而降的道理,可是就算贏了,就算她成為一流王爺的正妻,又如何?她不開心啊。
就像當老師是女孩子最好的職業又如何,她不想要啊。
為什麼大家總是用自己的標準來對她好,為什麼總是要在她手上塞進她不要的東西?
不想要……
苦苦一笑,她應該覺得自己很驕傲的,人人都想搶的王爺,在她眼底只是「不想要」的那一類。
她不想要他,因為他不能只要她。
她不想要他,因為他的心太大,能同時裝下太多份愛情。
她不想要他,因為在婚姻裡,他們不在對等地位。
她不想要他,真的不想要,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丟掉一個不想要的男人,會讓她痛心疾首?
「我聽說王爺可寵著那個從邊關帶回來的女人呢。」一名廚娘八卦道。
「你又知道了?」
「我嫂子在清風苑的小廚房當管事,聽說那個女人的早膳都得準備一碗燕窩,是王爺親口下的令,連王妃都沒這等口福。」
「真的假的?」
「哪裡有假,那女人的婢女可驕著呢,指著清風苑的丫頭一個一個罵,罵她們眉高眼低,只曉得捧王妃的腿,還說再過一陣子,等她們家主子坐正了位置,大夥兒走著瞧。」
「氣焰這麼高張啊,那女的是什麼身份,值得王爺這般高看?」
「聽說是在戰場上救過王爺一命的,王爺待她特別不同。」說到這裡,廚娘歎氣。
「可惜了王妃,聽說她是個性格平和,待人親切的主兒呢,清風苑裡上上下下都喜歡她,若是以後被王爺冷待……唉……」一聲歎息揚起。
「說這做啥呢,哪個當官的不是妻妾滿堂,何況是咱們王爺,身為王妃就該有這個體認,若不寬容大度,往後日子還要不要過下去?」
「說得簡單,你家那口子若是在外頭搞七拈三,你能不拿刀把他的子孫根給剁了?」
「他拿什麼跟王爺比啊,別的本事沒有,就會喝酒,若不是老娘賺錢養著,家裡那幾口崽子喝水能長大?他要像王爺那麼厲害,別說三妻四妾,十妻九妾的,來一個、老娘收一個。」
「那是你沒碰上,說起話來才敢大聲,前陣子的事兒,還記得不?柳側妃看來挺有氣量的,讓王爺把一個一個女人往家裡納,沒想到背地裡竟使那樣的骯髒手段,讓王爺的幾個妻妾連顆蛋都下不了,唉,度量是裝在臉上的,不是揣在懷裡的。」
「可不,聽說休離柳側妃是皇太后作的主,那時王妃不是在宮裡嗎?誰曉得有沒有在背後搞鬼,所以啊,那些穿金戴銀的富貴女人,一個個都是賊精厲害的,我瞧,這位何姑娘也不是吃素的,日後兩個女人有得鬥啦。」
「斗啥呢,能得王爺歡心的就是贏家,聽說何姑娘是王爺的青梅竹馬,光這個交情,王妃就遠遠及不上,冷落是遲早的事,就看她能不能聰明點,學著討好王爺,善待何姑娘,否則這府裡又不曉得要發生多少齷齪事。」
聽著廚娘們的八卦,阿觀忍不住發笑。
原來日後何宛心的安全還是要算到她頭上,原來女人在婚姻裡頭,「討好」是重大要件,原來柳氏的事,自己還插了那麼一腳,原來如果有人做莊下注,她是必定慘輸的那一個。
八卦雖不全然真實,但它卻是最現實、最刻薄、也最真心的評論,如果齊穆韌聽見這些,他還會認定自己能一路妥協?
搖頭,是她想多了。
齊穆韌若聽見這些閒話,他才不會捫心自問,他只會讓人把說閒話的拖下去打二十大板、打發出去,關起眼耳鼻心,假裝多妻多妾多福氣,是事實也是定律。
阿觀抬眸,望向灰濛濛的天空,天空看起來很沉重,快下雨了是嗎?
她不知道,拉緊身上的披風,她靠進柴堆裡,閉上眼睛,假裝這裡是媽媽的紙箱,那個總能讓她安撫心情的空間。
「主子,你怎麼會躲在這裡,我們都把王府上下給翻透了!」
一聲驚喊,阿觀睜開眼睛,看見曉陽和曉初,四周有不少人高舉火把,見著她,所有人都鬆口氣。
曉陽、曉初飛快上前扶起她。
「天!手這麼冷,主子若是凍病了,可怎麼辦才好?」
「我沒事,只是不小心睡著了。」阿觀擰著眉望向她們身後那群人,需要動用這麼大的陣仗?
看一眼天色,天已經黑了?她居然睡這麼久,也是,自從知道他回京後的數日裡,這是她睡過最熟、最安心的一覺。
懂了,她需要她的紙箱,需要一個供應安心的窩巢。
齊止上前,向她躬身請安。
「王妃,王爺上葉府尋您了,這邊交給曉陽、曉初姑娘,屬下去將王爺找回來。」
她一點頭,齊止轉身離開。
第四十一章 對峙(2)
「我怎麼可能回葉府?」她喃喃自語。
阿觀搞不懂他怎麼想的,那個葉府與他有仇啊,連皇奶奶都問了,若是有朝,日葉府和靖王府對立,她要站在哪邊?
「這不就是想不到法子了嗎?」曉陽抱怨道。
「王爺下朝發現主子不在清風苑,瘋了似的四處尋人,幾乎把王府每寸地都翻過來了,三爺到主子嫁妝的鋪子去尋人,也派人往莊園……」曉初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阿觀的心思已經飛得老遠。
尋她做什麼?有她的退讓,何宛心進府不是可以更加順理成章,別說平妻,正妃位置非她莫屬啊。
她在笑,卻是滿心諷刺。
在曉陽、曉初的攙扶下,她們回到屋裡,舉火把的府衛將她們送回清風苑後,隨即守到屋外。
曉陽、曉初伺候她洗澡用膳,一路上嘀嘀咕咕說個不停,看來自己是害她們擔足心了。
「對不起,我不小心睡著。」
「也別到外頭睡啊,天氣賊冷賊冷的,若是受風寒可怎麼辦才好?不行,我得去熬碗薑湯。」曉初說道。
「月季、琉芳呢?怎麼沒看見她們。」阿觀一問,兩個人頓時不說話,低下頭不敢看她,她察覺不對,立刻起身抓住曉陽的手問:「說啊,她們去哪裡?」
「她們挨了結結實實的二十大板,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從外頭回來的齊穆韌接下她的話。
挨打?!憑什麼啊,憑什麼動她的人!
阿觀一股怒氣蹭地竄進腦子裡,她鬆開曉陽,衝到他跟前質問:「為什麼打她們,她們犯下什麼錯?」
「她們沒把主子看顧好,這個錯夠不夠嚴重?」
齊穆韌上前一大步,直逼阿觀面前,他劍眉橫豎,面如青霜,額頭青筋畢露,雙手粗暴地將她的手腕一把抓起。
打下午回到府中,知道阿觀不見了那刻起,他的心像被誰刨去一大塊似的,他氣急敗壞,惱得想揍人,他知道、他就知道,昨晚她背過身那刻,他就猜到她要離開他。
這個念頭壓在胸口,迫得他呼吸困難、理智全失,他發誓再發誓,只要找到她,就把她兩條腿敲斷,讓她永遠都離不開,就算這裡是她的牢獄。
可是看到她平平安安坐在家裡,所有念頭都不見了,他只想狠狠地把她抱在懷裡,告訴她,他有多心急,誰知道……她不在乎自己的心急,只在乎兩個不盡責的婢女。
「靖王爺忘了嗎?她們四個已經不是府中下人,王爺憑什麼打她們。」阿觀沒有扯回自己的手,只是與他眼對眼、眉對眉相抗,不落半點下風。
「是嗎?要不要爺交代兩句,到衙門裡傳個話,我保證,她們馬上又會變成「王府下人」。」
他冷笑,控制不了她,難不成連幾個下人都能脫離他的掌握?
「你!」阿觀氣瘋了,她想也不想地一拳打上他的胸口。
「你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憑我是靖王爺。」他冷聲道。
「你根本不是要罰她們,你真正想修理的人是我。」她恨恨一跺腳。
「沒錯,就是要修理你,日後你再敢像今日這般輕舉妄動,這一回是二十大板,下一次,我保證沒有那麼簡單。」他要打壓她、要逼她屈服,要她親口承諾永遠不離開自己。
「你這個壞蛋、你這個惡魔!你憑什麼操控別人的性命,你憑什麼對別人呼風喚雨,你的力氣再大,也操控不了別人的心。」她在向他挑釁,因為她的親人受害,因為她的心痛成一團。
她罵他惡魔、罵他壞蛋?在他為尋她,縱馬狂奔無數里後?在他擔心她受壞人綁架,在京中府衙鬧過一場後?不過是二十大板,他就成了惡魔,行啊,她還沒看到他真正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