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後,兩人的比試有了結果。
自然是他贏了。
流星得意洋洋地在吹雪身旁繞圈圈,下巴抬得高高的,用一種睥睨的眼神打量吹雪。
吹雪懊惱地別過頭去。
朱妍玉能感覺到吹雪的失落,伸手愛憐地撫摸它的鬃毛,捏了捏它俊俏的耳朵。
「別難過,我們只是一時還不熟悉而已,等多練習一陣子,我們就能配合得更好,到時候誰也追不上我們。」
她對自己的馬術有自信,也對這匹來自阿拉伯的駿馬有信心。
她嘀嘀咕咕地跟吹雪說了一長串話,流星在一旁看她們一人一馬耍親密,似乎很不爽,焦躁地踢了踢蹄子。
朱妍玉笑了,見傅雲生拿著水囊在喝水,趁他不注意,也過來揉了揉流星的耳朵。
流星傲嬌地噴了口氣。
「好了,你別吃醋了,我也愛你啊!你和吹雪都是我的好朋友。」
她悄聲笑道,額頭貼著流星的馬墾子,與它親熱。
傅雲生看著這幅畫面,眼眸幽深。
她還真敢,當著他的面就和他的愛馬黏黏呼呼,也不怕他這個都督大人看了心生不悅?
不過說也奇怪,除了他,流星不讓任何人碰的,偏偏對她就能放下心防,容許她的接近……
「大人,我們來野餐吧! 」朱妍玉像是根本沒察覺他複雜的心情,轉頭對他輕快地提議。
「野餐?」
「今天天氣這麼好,雖然冷了一點,卻是陽光燦爛,映得這片湖光山色特別美麗,您不覺得嗎?」
不覺得。
他只覺得她整個小臉蛋凍得發紅還能這般興致勃勃,也挺佩服她的自得其樂的。
「我做了幾樣好吃的點心喔!吶,您過來瞧。」
她解開隨身背著的包袱,在臨湖一棵松樹下鋪開一方薄毛毯,捧出一個八寶攢食盒,盒裡幾個格子裡放著不同的點心,因為包得緊密,方纔的激烈碰撞也沒讓點心散了形,一個個依然小巧玲戲,看來甚是美味可口。
水晶糕、碗豆黃、玫瑰醉,還有油紙袋裡包的幾個香噴噴熱騰騰的肉包子。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野餐。
其實,他沒想到只是約她出來跑個馬,她會將點心和包子都帶上,一副出門踏青的興奮樣。
「快來吃吧!激烈的運動過後,您一定餓了吧?我瞧您早膳應該也沒吃什麼好東西,八成又是那些味道令人難以下嚥的清粥小菜……」
她驀地頓住,彷彿這才警醒自己說了什麼,緊抿著唇,恨不得咬掉自己多話的舌頭似的。
他不禁莞爾。「原來你一直在心裡暗暗嫌棄本都督的吃食。」
朱妍玉眨眨眼,本以為這男人會因為自己肆無忌憚的言語而憤怒,沒想到他口氣還挺溫和的,嘴角半勾,墨眸微微閃著光,似乎是調侃?
跺跺腳便能震動整個北方邊境的軍神,居然也懂得幽默?
雖然這句淡淡的揶揄也稱不上太好笑就是,但已足以令她順著竿子往上爬。「大人知道就好,以您如今的權勢地位,只要一聲令下,哪個名廚不能網羅過來為您上灶?偏您卻是……」
她不說了,再說就是批評廚房大娘了,大娘對她那般熱情和善,她不該說大娘的壞話。
車雲生卻能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嘲諷他不懂得享受吧?
他若有似無地揚唇。「我說過了,比起行軍打仗吃的口糧,平常這樣的吃食已經是好的了。」
「嗯,我知道。」她微笑。
他不用名廚來掌灶,不是因為故作清廉或品味低俗,只是想給跟隨自己的人一條生路。
能夠照顧自己下屬及其家眷的,不會是壞人。
她靜靜地凝睇男人,眼神浮漾著一抹自己也未察覺的溫暖。
她第一次這樣看他,專注認真,不躲不閃,似是入了神……
傅雲生心韻頓時亂了一拍,掩飾地咳了咳。「怎麼了?」
朱妍玉瞬間一遭,慌慌地回了神,連忙將油紙袋裡的肉包子塞給他。「大人請吃。」
塞給他一個後,她自己也抓起一個,急急地咬了一大口,猛然燙到,哀叫一聲,先是狼狽地勉強將那口吞下,接著忙不迭地伸出舌頭來透風。
他看著她慌亂地拿小手往自己燙到的舌頭搧風,彷彿一隻貪嘴的小貓,那樣可憐又可愛的姿態,忍不住笑了。
一陣如大提琴般低沉醇厚的笑音拂過朱妍玉耳畔。
她驀地愣住,呆呆地望向身旁的男人。
是他在笑嗎?
他居然也會這樣笑?
他笑起來……還滿好聽的,讓她想起在遙遠的另一個時空,她曾經附庸風雅聽到的古典樂曲。
即便週遭有蕭瑟的風聲、有馬兒的嘶鳴聲、有針葉沙沙的聲音,他的笑聲仍猶如在樂團裡那把沉澱著舊時光的大提琴,縱是低調也能清清楚楚地撩人心弦。
「你看什麼?」他注意到她的異樣,沉聲問道。
她一愣,驚覺自己的失神,慌張地又咬了口包子,哪知又被燙到,懊惱得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跳起來喵喵叫。
他笑得更暢快了。
而她更羞俏了,恨恨地橫了他一眼,下意識地抬腿就想踢人,剛一踢就赫然醒神,硬是在空中拐了個不自然的角度,不料一時重心不穩,往下撲跌。
傅雲生見狀,猿臂一展,試圖攔住她的跌勢,結果卻是他整個人被她壓倒在地,軟玉溫香雪時抱滿懷。
她愣住了。
他也愣住。
兩人四目交接,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凍結,天地無聲,他墨深的眼潭幽幽地倒映出她清麗如雪的容顏。
她在他眼中看見了自己,心韻立時狂亂起來,臉頰羞紅,不知所措地呢喃起來。「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姑娘挺沉的。」
「啊,啊!」她更窘了,急著從他懷裡掙扎爬起。「壓到你了是嗎?我馬上起來……」
是太急切了嗎?她竟忘了對他用敬稱,你呀我的不成禮數。
可他竟不介意她這般的沒規矩,見她白皙的臉蛋整個渲染紅霞,宛如一朵獨自在清晨悄悄綻開的芙蓉花。
她手忙腳亂地起身,才剛剛撐起半個身子,他忽地大手一攬,又將她壓回自己懷裡。
他緊緊地、不容抗拒地抱著她,讓她心口咚咚咚咚地一陣疾響。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朱妍玉心亂如麻,就連傅雲生自己也不明白。
只是忽然捨不得這暖玉般的身子離開自己,捨不得那股繚繞在鼻間的清幽女孩香。
他的心韻同樣亂不成調,俊頰發熱,耳根亦隱隱泛紅。
生平第一次這樣抱著一個又香又軟的女體,原來是如此教人迷亂的滋味……
第6章(1)
噠噠噠噠!
由遠至近的馬蹄聲打斷了這曖昧的一刻。
朱妍玉心神一凜,重新掙扎起來,這次傅雲生放了手,任由她柔細的髮絲擦過自己耳畔,留下若有似無的香氣。
他跟著起身,整了整身上的玄色斗蓬,隨手將一個荷包掏出來丟給她。
朱妍玉接過,愕然。
是昨日他原本要賞賜給她的金豆豆?可她明明賽馬輸給他了啊!
傅雲生彷彿看出她的思緒,臉色一沉。「給你就給你,好好收著。」
他用命令的口吻說話,她卻聽出隱藏在話裡的一絲赧然。
是她聽錯了吧?
他可是威風凜凜的軍神呢!怎麼可能會有類似害羞或困窘的情緒?
朱妍玉握著荷包,感覺裡頭鼓得滿滿的,想著那一顆顆金光燦亮的芸豆,心下不禁欣喜。
她記得昨日這包金豆並非從他懷裡掏出來的,今天卻隨身攜帶,莫非他早就決定了賞給她?
難道是看出了她昨日錯失一筆橫財的依依不捨嗎?
無論如何,這都表示了他對自己的一番心意。
「我知道了,大人賞我是因為我帶來的點心和肉包子吧?」說著,她調皮地眨眨眼,笑顏如花。「謝謝大人賞賜,民女必將珍藏。」
看她將荷包仔細地揣入懷裡,一副喜孜孜的模樣,他不覺也輕輕勾了勾唇,只是一見她眸光瞥過來,立即警醒地收斂。
待來人停下馬時,他已恢復一臉淡漠。
朱妍玉悄悄打量他冷凝如刀削的側面,不知怎地,好想伸手抹去他臉上那酷酷的表情,覺得手好癢,蠢蠢欲動……
「都督大人!」
來人是傅雲生的親衛玄武,身材精壯,臉龐黝黑,五官生得有稜有角,也算端正,他俐落地翻身下馬,視線飛快地掃過識相地遠遠躲到一旁的朱妍玉後,恭敬地躬下身子,低聲報告。
「剛剛弟兄們收到消息,京裡派人來了!」
傅雲生眉眼不動。
「是新上任的巡察御史?」
身為北境權傾一方的鎮守大將軍,雖無藩王的名分,卻比一般藩王更具有影響力,軍民歸心,萬眾仰慕,北方蠻人聞風喪膽,也難怪遠在京城的皇帝總覺得龍椅發燙,坐得極不安穩,每年都要找盡各種藉口打發人來盯著他。
「這回除了御史,還有皇上最信重的大太監柳信。」玄武撇撇嘴,眼中閃過不屑。
以太監監軍,向來是本朝的傳統,只是以前從沒有一個太監能在傅雲生身邊待得住,這回皇上是下了血本,連御前的第一把手都捨得派過來陪他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