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其實我並不恨阿姨,我的繼母,她只是個溫柔老實的女人,我一看就知道是我爸會喜歡的那一型。相反的,我生氣我爸的溫柔、懦弱,明明深愛邱玉簪這個女人,為何不力爭到底?
「他是白家的獨根苗,只要夠堅持,不惜一死或終生不娶,奶奶能不讓步嗎?偏偏他溫柔得不敢過分堅持,娶了我媽卻讓她心碎至死,他的溫柔反而害了我媽!在我媽死後,他才該死的『堅持』與邱玉簪再婚,這算什麼癡情種?」
沈厚言歎了一口氣。因為他聽出白晨洋話裡藏著多麼深的孤寂!父母不愉快的婚姻對孩子造成的傷害是無形的,但至少還算父母雙全。母親一死,父親迫不及待的回頭尋找初戀情人,教孩子看在眼裡情何以堪?似乎父親也不再是他們姊弟的父親了。
或許,白楚軒和邱玉簪覺得他們的愛情很偉大,一點也不輸給瓊瑤小說裡刻骨銘心、曲折纏綿的愛情,但除了當事人自己會感動,局外人通常會因不同的立場而有不一樣的看法。
「阿洋,你有你自己的人生!舒媛也一樣。」沈厚言站起來伸一下懶腰,目光深幽的看著表弟,一臉篤定。
「不然又能怎樣?」白晨洋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我媽都死了,代替她打抱不平有用嗎?所幸國中畢業後,奶奶便送我們至美國姑姑那兒當小留學生,放長假才和亞凡一起回來陪伴奶奶。」
「不錯嘛!二十五歲便拿到雙碩士學位,準備回來繼承公司。」
「亞凡才厲害,二十歲便開始進姑丈的公司實習。」
「真是辛苦啊!」沈厚言仍是笑。
白晨洋捶一下他肩膀,「你自己不也一樣?」這位表哥是大姨的兒子,母親死後,父親很快再婚,便幾乎不與母親那邊的娘家親戚來往了。
但孩子自有屬於孩子的情誼,他們在美國重逢,很快又連成一氣,即使後來又分隔兩地,但電腦網路的發達讓友誼不輕易斷線。
「我們出去走一走吧!這農場的生態景觀保持得非常好,就像這棟建築物一樣吸引人,我們每次回台灣都要先過來住幾天。」
沈厚言率先走出房門,下樓在農場附近閒步漫遊。白晨洋和他一起靜觀生態池裡的動植物族群,採食山野果,看樹蛙跳躍。
農場後方有一片遮天的竹林秘境,高聳入雲的孟宗竹在風聲中沙沙作響,天然的綠色浴場令人不自覺地放鬆精神,什麼鬱悶的情緒全拋開。
「阿言,你每次見到我必問淨雪的事,可是我不記得你們有什麼交集啊!」只相差一歲而已,習慣互叫名字。
沈厚言微勾唇角。「當年她才八歲,今年該有二十了吧!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一直忘不掉她,故意交了許多女朋友,還是忘不掉『年淨雪』這名字,再加上你斷斷續續給我的訊息,她更似在我心底生了根!我的脾氣既強又倔,抗拒著不願去你家再見她一面,因為她根本已忘了我!」
「現在呢?」白晨洋又驚又笑。沈厚言也有這一面?
「現在我投降了,順應自己的慾望去面對她,或許才是好主意。說不准等真正見了面,只短暫相處一會兒便印象破滅,證實她不是我的菜,我才好將她從我心底連根拔除,心無障礙的去聯姻。」
「嘖,我以為你會是我們之中最抗拒去聯姻的那一個。」
「如果沒有中意的對象,又何須抗拒?」
白晨洋心一跳,揚眸迎向他複雜的眼。
若有中意的對象呢?
沈厚言悠然自在的走過竹林秘境,步向另一片天然的柳杉林,整座農場坐擁遼闊天地。
「阿洋,我現在去你家,會造成你繼母的不愉快嗎?」
「都十二年了,她在白家的日子已跟我媽一樣長,還有什麼好忌諱的?」
「白奶奶已停止內戰了嗎?」
「偶爾還是會發動一場小戰爭。」白晨洋莞爾。他懷疑這是奶奶的精力來源之一,不斷挑毛病以防老人癡呆症上身。
「了不起的白奶奶,不愧是女強人,精神硬是比別人家的老奶奶健旺,我打賭她可以活到一百歲。」
兩人相視一眼,霍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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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淨雪當真不記得沈厚言,誰會記得自己八歲時只見過一面的哥哥?
沈厚言被重新介紹給她認識,白晨洋慎重其事的態度,使她明白沈厚言這位表哥對白晨洋而言是很重要的,不用特別交代,她一向不失禮。
「沈先生、晨洋哥,很不巧,他們剛好有事都出去了。」家裡除了傭人,便只有淨雪算是半個主人。「晨洋哥要回來都沒有聯絡白奶奶?」
「我存心提前回來嚇奶奶的。」白晨洋哈哈大笑。
「那我先去幫沈先生準備客房……」
「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沈厚言雖然不疾不徐,但語氣中仍掩下住慣有的霸道。「叫我阿言,言語的言,不是顏色的顏,不准給我寫成沈厚顏。」
淨雪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你不說我反而沒想到耶!你的名字真有趣,令人印象深刻。你比我大一點,我叫你沈大哥或言哥吧?」
美人嬌聲軟語,正常的男人早點頭說好。
「你幹嘛那麼愛認哥哥?我不喜歡你這樣,直接叫名字比較自在吧!」沈厚言直視她的眼神裡有很深的不以為然。
「什麼?」淨雪呆了一下。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嗎?何須拿話刺人?
「我不是你哥哥,叫我阿言,記住了。」
淨雪當他是那種不愛與人稱兄道弟的人,點點頭,「我明白了,阿言,只要你認為我失禮,我自然會叫你的名字。」
「我喜歡你叫我的名字。」深沉的眼凝視著她。
淨雪只是淺笑,上樓去整理客房。
沈厚言盯著她那筆直優雅、風姿綽約的背影,直至消失。
「如何?」白晨洋對他的反應很好奇。
「只有練過舞蹈的女孩子,連背影都好看。」
「那正面呢?有教你印象破滅嗎?」
沈厚言但笑不語。
不須上半點妝,白瓷的臉蛋美得純淨無比,楚楚可憐的柔弱氣質令男人產生強烈的保護欲,應對進退又那樣親切隨和,不顯小家子氣。
才二十歲的女大學生竟有如此的氣質?如果不是生長在白府,接受一連串的閨秀養成教育,今天的年淨雪又有什麼不同呢?
「阿言,要下手請早。」
「嗯?」有什麼言外之意?
「喜歡淨雪的男生很多,而且每個條件都不差。」
「那又如何?」
「當然,倒追你的女人從來沒少過,你大可以不用破例追女人。」
「阿洋,你在鼓動我追年淨雪,為什麼?」沈厚言幽幽地指出。「你應該知道,我不喜歡別人干涉我的生活,尤其是插手管我的感情事。」
「你以為我吃飽了撐著?我才沒那麼笨。」
「那你在打什麼算盤?」
白晨洋凝望表哥,眼神沉重。「阿言,我希望借你的手將淨雪帶離這個家,愈快愈好。」
為什麼?
沈厚言瞇起眼,湛眸深沉。
第二章
位於仰德大道的私人別墅,三層樓透天的花園洋房,仍舊是沈厚言記憶中的美麗雅築,花草清香、和風輕攬、雲靄樹蔭,將歐式建築的靜謐氣息烘托得更加宜人,彷彿置身於現代仙境中。
而美麗的仙境,是否會醞釀出美麗的愛情?
那可不一定。
沈厚書靜靜的凝望那一抹蹲在花草間的身影,時光彷彿倒流回到十二年前,那個用娃娃童音向他介紹薄荷草有多好聞的天真小女孩,轉眼間成了無父無母的小孤女,也因此被奶奶帶進這個家。
到底是福是禍呢?年淨雪自己又是怎麼想的?
她明白自己實際上是白鍾泠手中的一顆棋子嗎?用來箝制曲元寧的一顆棋。
萬一,寶貝外孫何亞凡愛上了這顆棋子呢?
住進來才一星期,不,該說第四天,當何亞凡和白舒媛一道回來時,沈厚言便明白了年淨雪的處境有多艱難。
他直接走到她身後,低低喚了一聲。「淨雪!」
她沒反應。
「淨雪!年淨雪!」
她文風不動。
他栘到她身旁蹲下,仔細觀看她的側臉,懷疑她已進入某一種禪定的境界,思想整個放空,正呆呆出神中。
他拍一下她的肩膀,她果然嚇了一跳。
「啊!你……」
「你也不怕曬昏頭,蹲在這裡發什麼呆?」他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不用……」她自己站起來,卻一陣頭暈目眩。
他扶住她。「你蹲太久了,別逞強。」
「對不起。」
「你有點貧血,要注意一下。」
「女孩子都有的小毛病,沒什麼。」淨雪笑了笑,覺得不用大驚小怪。
沈厚言放開她,雙手環胸,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淨雪,你喜歡何亞凡對不對?」深眸緊盯她。
震驚!長眼睛沒見過這麼直接的男人。
他到底憑什麼問人家隱私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