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他身上的肺結核桿菌還沒有變態的抗藥性,只要加緊治療,也沒有傳染的風險。
百里鳴彧有一下子才消化她的話,他結巴了,五指一點一點收攏,握成拳。
「你是說……只要幾個月的治療,我的病……能痊癒?」
爹娘花大把銀子請來的庸醫們竟然說他罹患的是無藥可救的絕症,讓他回去的話,看他怎麼找他們算賬!
她拿起蘋果來削。「這又不是什麼絕症,何況你年輕,免疫力強,安心治療,很快就可以恢復一條龍了。」
她又不是人家真的姐姐,幹麼還要費心費力的安慰人?
「我以為這一生要躺在床上,哪裡都不能去、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只能等著發臭然後壞掉了。」
「我看你只是缺乏運動。」
「應該吧,我家人連重一點的東西都捨不得我拿。」
她在聽亙古神話嗎?
要是跟他說她老爸為了把她訓練成武術高手,從五個月大就把她當沙包摔來摔去,而且她還是家裡唯一的女兒,不知道他這堂堂男子漢做何感想?
「我問你,出院後你有沒有地方去?你家在哪?或者我可以打電話通知你家人?」
這不問可不行,他像個謎團,也不知道打哪來的,醫生檢查過他的腦袋又沒受傷,正常得很。
百里鳴彧不會呆得再去問電話是什麼玩意了,他只是冷淡的搖頭,「在這個地方我沒有任何親人,就一個人。」
「原來是孤兒。」
「個人的滋味……肯定不會好受,她生長在小康快樂的家庭裡,對孤兒最沒有免疫力。
「算是吧。」
他不能瘋,他不能瘋,他有百里家人具有的堅強意志,他必須克服這一切。
「那走一步算一步,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嘍。」
天大的事有高個的人頂著,先吃蘋果再說。
接過勾曦玉遞來的蘋果,百里鳴彧感激的大口咬下。
「好吃嗎?」她揚眉。
她已經很努力不要削得坑坑巴巴,還好他不挑剔。
「脆脆的,我從來沒吃過這種水果。」他誠實招認。
勾曦玉沒說啥,只是心裡又替他憐憫了一回。
「那榴槤?」
搖頭。
「又大又亮的黑珍珠蓮霧?」
繼續搖。
她真的只是隨口問,沒料到百里鳴彧只是一個勁的搖頭,搖到她心房崩落,他不會是受虐兒吧,還是單純家境不好?
不不不,她想太多了,剛剛說了他是孤兒,哪來的受虐。
就知道不能亂同情別人,總是會一發不可收拾。
「只要你喜歡,我統統買給你吃,管他榴槤、紅毛丹、黑珍珠給你吃個夠!台灣是水果王國,你想吃什麼都有。」
欸欸欸,慢著啊你勾曦玉,你亂開哪門子的支票,這傢伙可是陌生人,等一下要揮手Say Good Bye 的,一籮筐的水果寄哪去,黑貓跟大鳥的神通再廣大,也沒轍吧。
唉,誰叫她雞婆,才說不要同情心氾濫的,馬上破功。
「謝謝姐姐。」喀滋喀滋的咬著蘋果,百里鳴彧狼吞虎嚥,不時抬頭看她,像是怕勾曦玉隨時會不見。
「你慢慢吃,這裡還有便當、潛艇堡,還有限量的奶油紅豆麵包……你不會一整天都沒吃東西吧?」噯,大概就是壞在這姐姐兩個字上頭,當人家阿姐總是要用心照料弟弟的對不對?
「不太記得了。」
先是發現自己不曉得身在何方,連著暈倒兩次,一切又那麼超出常理,肚皮哪有空暇顧。
一個吃得認真,一個看得認真,一時竟靜默無語。
答應了醫生會準時到醫院復檢,在醫生的許可下兩人在傍晚時分終於走出白慘慘的醫院。
第二章
下班時間。
霓虹如綵帶照耀整片夜空,車水馬龍人群如織。
兩人沉默的走了一小段路。
百里鳴彧謹慎的跟著勾曦玉的腳步,目不轉睛的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原來他在病房探頭看到的四方小盒,就是這些會噴黑煙的東西,人們的穿著,也是前所未見,真要比較他之前對勾曦玉曝露的評語,她的穿著可以算是保守到家了。
勾曦玉見他時時停下來到處打量,店家櫥窗還沒來得及穿上衣服的模特兒可以讓他面紅耳赤,對於螢幕牆裡扭腰擺臀穿著曝露的女生,更像被電到那樣無法動彈。
「他們為什麼在盒子裡?」
大哉問!
這要解釋下來花上一天一夜他大概也不明白。
拖拖拉拉,花上了比平常要多上好幾倍的時間來到廣場。
「那,我們就在這裡分手了。」她站定,後面的百里鳴彧差點撞上她。
他捂著鼻子,好一下才慢慢放下。
她把領的藥、買來的水果食物還有所有的現金,都放在她背習慣的大包包裡然後塞到他懷裡。
他默然。
「我們就到這裡可以嗎?」她又問。
百里鳴彧不去看陌生的一切,漠然的點了頭。
他沒有理由賴著人家,就算他腳站的這塊土地的確跟以前不一樣了。
「那,就這樣了。」
她沒辦法問他有沒有地方可以去,問了,如果無處可去,難道要把人帶回家?
百里鳴彧重複點頭,除了這樣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要多保重知道嗎?還有,一定要記得回去復檢,這很重要,不能忘。」跑了兩步,勾曦玉忍不住叮嚀。
他沒表情,沒回應,什麼都沒有。
勾曦玉動了動嘴唇,天吶,她一個花樣年華女生幾時變婆媽了?
鉅細靡遺又如何,她又不能怎樣。
轉身,用最大的自制力不再回頭,堅定的走進人群。
飯後,老夫老妻閃進廚房咬耳朵。
「我說孩子的爸,你看咱們小曦是不是有問題?」水聲嘩啦啦的響,有掩人耳目的嫌疑,還不時耳聽八方怕在客廳看電視的人闖了進來。
「問題?女兒好端端的,沒壞也沒損傷。」
一隻瓷盤直接敲上他的死人頭。
「我是說她看起來心事重重,你都沒發現?」
「有嗎?我沒感覺。」相較於老婆嬌小玲瓏的身段,勾天虎簡直是灰熊級的噸位,他整個人一站,廚房就沒多餘的空間了,被盤子敲了腦袋瓜子還是老神在在毫無損傷。
「你啊,女兒回來你就樂歪了,什麼都嘛沒看到、沒感覺。」
二度翻白眼,這個男人只要一站上道場的榻榻米,就算親如女兒也沒情面可講,可是只要脫下道服卻變成傻老爸,真是無言。
「老婆,你這是在誇我還是罵我?」
「我敲你的頭,你看我是在讚美還是修理你?」
她向來不否認自己是母老虎,可是天生一物克一物,勾天虎就是很吃她這一套。
「水某ㄟ,不要這樣啦。」
「我才懶得理你,我問你,是不是你在道場給她氣受,又不合理的要求她要參加什麼比賽?」對他的撒嬌視而不見。
要栽贓,老公絕對是頭號人選。
「老婆,天地良心,出國拿獎盃都是小曦自願的,我可從來沒有強迫過她,對她嚴格,這是職業道德,我對所有的學生都一視同仁的。」勾天虎無辜的豎起三根手指頭,豎白旗投降。
「家裡到處是獎盃,也沒看過她帶個男朋友回來,我真擔心……」女兒生得不差,真的不差,不是她老王賣瓜,只是好端端的女孩卻被她熊似的老爸鍛煉出一身隨手都可以把男人當沙包摔的功夫,好男生走避都不及了,哪來的美國時間相處發掘她的優點。
「女兒留在家不是很好……好好好,我道場裡那麼多男孩子也沒見過她喜歡誰,你就是要我去問對不對,直接說嘛。」勾天虎從來不時興猜謎這回事,猜來猜去猜得大腸小腸都打結,還不如直接問來得爽快。
「要婉轉一點。」
知道自己嫁的這老公粗線條,可是粗到像電纜線又不能剪去賣,有時候也很無奈。
「那走路費……」要求一個吻不過份吧?
「銘謝惠顧!」不輕不重的軟釘子。
勾天虎哀叫。
「叫你辦點小事就想要拿回扣,老師是這樣教的嗎?」
不是她這當人家老媽的愛大驚小怪,通常,除了周休還有假日,兩個為了學區必須租房子住外頭的孩子會因應兩個老的要求轉兩趟車回家,像這樣突然的跑回來是絕無僅有的事,這叫她怎麼不犯嘀咕。
「啊,水某ㄟ,代志大條,小曦不見了……」客廳裡傳來肩負重任刺探軍情的勾天虎大吼大叫。
從家裡跑出來的勾曦玉心裡浮動的厲害。
空氣中全是汽機車排放出來的二氧化碳,行道樹都在光害裡,千變萬化的霓虹把人的面目變得模糊黯淡,定睛回過神來的她已經換了兩趟擠得跟沙丁魚沒兩樣的公車,回到跟百里鳴彧分手的廣場。
果然不在了。
她找了又找,廣場的人潮依舊摩肩擦踵,紅男綠女一個個比時尚流行,她舉目四望,一張張陌生的臉,都是人頭的街上,哪裡有她要找的人?
對啊,有哪個傻瓜會笨笨的杵在這裡等她回來?
是她想太多。
她站了半天,狂奔帶來的燒灼感使整個胸腔彷彿被掏空了,腿是軟的,人還在喘,閉上眼重重的吸了幾口稱不上乾淨的空氣,頹然坐下將頭埋進雙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