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向來出類拔萃,在吏部任職肯定也是人人稱讚。二哥也一樣,待在兵部裡,他的一身好武藝絕不會被埋沒掉。想來想去,項家最沒用的就是我了,除了闖禍外,什麼都不會,現下還成了惡名昭彰、朝廷欲除之而後快的馬賊首領。」項子堯自嘲一笑,當上「禿鷲寨」的大當家最能掩蓋他的真實身份,且橫行霸道做該做的事,也不會有人起疑。
「我不喜歡聽你這麼說你自己,你並不比子熙哥與子麒哥差,他們很好,你也很好。」慕淡幽不愛見他情緒低落、自我詆毀。
項子堯搖頭苦笑,他是不差,但與上頭兩位哥哥比起來,可就差多了。
「子堯,我們一塊兒回京好嗎?你離開京城四年了,你爹、你娘還有哥哥們都想念你,難道你不想回去看看他們嗎?」慕淡幽不避諱地牽著他的手,柔聲央求。她好害怕,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她不要他受到傷害,不要!
「目前我還不想回去。」還不能回去,時候未到,他不能走。
「為什麼?難道你想留下來繼續當馬賊?」她不懂,難道當「禿鷲寨」的大當家真有那麼重要?
「其實當馬賊也挺有趣的,可以快意縱橫在這片廣大的黃沙之中。淡幽,別叫我回去。」在任務還沒達成之前,他不能走。
「難道你對京城就真沒半點依戀?難道在京城就沒一個你想見的人?」慕淡幽不放棄,繼續說服他,不敢對他透露為何要他離開,怕他會生氣衝動,直接找上意圖對他不利的那個人。
項子堯除了笑還是笑,他對京城自然有所依戀,自然有最想見的人,而今天,他最依戀、最想見的人兒,已來到他面前,蟄伏一千多個日子堆積而成的思念,因為她的出現而獲得了紆解。
如果可以,他想當個真正的馬賊,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不在乎家人與大哥的感受,將她擄上馬背,帶回山寨讓她成為他的,再也不鬆開手。
可是他不是真正的馬賊,尤其大哥一向與他手足情深,他不能那樣對待大哥,他不能!
腦子裡百轉千回地想盡各種能夠擁有她的方法,思思唸唸的始終都是她。他呼吸是為了她;來到大漠是為了她;一切的一切全都是為了她,只因她在他的心版上深深地烙下了印記。
「我希望你能回京去。」她不要他留在這裡,不要他與她再次天涯各一方。
「不談這個了。告訴我,既然有祥叔保護,灰鷲與白鷲怎麼打劫得了你?」他拒絕與她再談回一事,改變了話題。
祥叔的武藝深不可測,早年祥叔有回不小心落難,蒙吏部尚書慕雲山施以援手,且不求祥叔回報,正因慕雲山的無所求,從此之後,祥叔便在慕家待下,立誓保護慕家所有人的安全。
幸好淡幽出門時記得請祥叔陪著,不然她和珊瑚兩個弱女子如何順利自京城離開,千里迢迢地來到大漠?
「祥叔年紀大了,我不想讓他費力氣打發一些盜賊宵小,所以若有盜賊宵小要打劫,只要不會傷著我們,我都由著他們去。」為了不使他擔心,認為她沿路儘是遇到危險,她淡笑著再撒了個謊,不讓他知道這一路的宵小強盜全讓祥叔與子熙大哥暗中安排的護衛給打跑。
不讓他知道是為了圓謊,所以一律謊稱祥叔始終沒出手,直到確定今日打劫他們的人來自「禿鷲寨」,這才放任灰鷲與白鷲打劫,而暗中護衛他們的人也隨後離去了。
「祥叔也同意?」項子堯驚訝地追問,不以為祥叔會任一群小賊在眼皮子底下囂張橫行。
「殺雞焉用牛刀是不是?那些盜賊宵小祥叔可也看不上眼。」她以澄淨的眼眸看他,企圖迷惑他。
項子堯總覺得不太對勁,偏又說不上是哪裡不對,而一望進她澄淨清澈的眼眸,他便信了她,她並沒有說謊誆騙他的理由,是不?
「況且,我們一路上並不招搖,所以幸運地未遇上任何麻煩,直到今日。可是後來你出現了不是嗎?總的來說,不讓祥叔出手並非錯誤的決定。」她笑著要他別多心。
「我還是無法想像,你實在是太大膽也太任性妄為了,雖然有祥叔隨行,但如果遇上一群匪徒,光祥叔一人仍舊是護不了你和珊瑚兩人的。」項子堯忍不住訓她行事不夠謹慎,這一點都不像她。
「我知道這次是我不對,未經審慎考慮就衝動行事,子堯,別生我的氣好嗎?」慕淡幽漾著笑跟他道歉。
面對她嬌美的笑容,縱然有再大的火氣,也會立刻消失殆盡,他總是無法真正對她發火。
「下次別再這樣了,誰曉得下一回我能否再幸運地趕到。」他不放心地再次叮嚀。她是潛藏在他胸口的一根刺,拔不得也不敢拔,常會不經意地泛起一陣疼,提醒他,她一直都在。
他終究拿她莫可奈何,就算她要他爬上天山,為她摘取傳說中的雪蓮;要他跳下海為她取得深海中的珍珠,他也會樂得笑咧嘴,為她上刀山、下油鍋,只為求來她歡欣的一笑.
「好。」她乖乖地應允他,既然已經找到他,她怎麼可能再隨意亂跑?
「我很擔心你,你待在這裡並不安全。」她太美麗、太清靈,項子堯著實不放心她留在盜賊橫行霸道的大漠。
「有你保護我,不會有事的。而且我可以跟你保證,絕不為你惹來麻煩。」總之,她是賴定他了,他休想將她推拒開來。
「假如你爹和淡然哥知道你冒著危險,千里迢迢跑到大漠來找我,他們肯定會扭斷我的頭,當蹴鞠踢。」
「嘻,我不認為天不怕、地不怕的野豹子會怕我爹和我哥哥。」她格格嬌笑。她爹與哥哥豈奈何得了他這頭狂野的豹子?
「你爹只消動動口,我爹自會幫他出手。」項、慕兩家人的好交情是眾所皆知的事。
「那倒也是。」她嬌笑著。
「我們出去吧!」在幽暗石窟內與她獨處,會使他興起想要親吻她、佔有她的念頭,他不想傷害她,尤其在名分未定前,他不能這麼做。
「好。」她似察覺到他的心情,沒有拒絕地與他來到外頭。
兩人手牽著手走到外頭,她眼眉低斂,看著相互交纏的手指,雪白小手不由自主地將他握得更緊。她所受的教誨一再告訴她這是不對的,可是她偏控制不了自己,只想與他牽著手,直到永遠。
項子堯牽著她步下石階,找了棵傾倒於黃沙中的胡楊木,與她並肩坐下。
毒辣的太陽已然西垂,天邊染上一片紅霞,襯著幾朵白雲,這才使得這片大漠不再炙燙得像打鐵鋪裡的火爐。
「告訴我,你是怎麼從項子堯變成『禿鷲寨』的大當家將離的?」她望著遠方高高低低、形狀不一的沙丘,輕問。
相互交握的手仍舊十指交扣,此時此刻,他們壓根兒就不在乎世俗的目光與道德的規範。
「我與連環離開了京城來到大漠後,正好遇到『禿鷲寨』的大當家禿鷲前來打劫,『禿鷲寨』一堆人突然出現,我和連環自是要挺身抵抗,若是放任他們行搶,恐怕早已身首異處,畢竟他們手上的兵器可不是拿來嚇唬人的。」他自嘲一笑,簡略帶過,不想讓她知道當時的情況有多險惡,他並非不費吹灰之力就殺掉禿驚、取而代之,偽裝身份待在大漠的。馬賊,光是想像就足以令她心驚膽顫。
「呵!」他沒說,不想讓她知道,當時他全身浴血,差一點就命喪黃泉。
「告訴我,當時的你在想什麼?」他的隱瞞比明言透露出更多訊息,她的心猛地揪痛著,為他當時所承受的痛苦。
「我在想,或許我是沒辦法再回到京城,再也見不到所有想見的人了。」想著將與她天人永隔;想著再也看不到她璀璨的微笑:想著再也聽不見她的輕語細喃;想著再也無法想她、念她……
纖纖素手因驚懼而在他的掌心中猛烈抖顫,他將她握得更緊,要她別害怕,那已是過去的事,如今的他安然無恙,且變得此以前更為結實健壯。
慕淡幽咬著唇辦,雙眸依然直視著前方,望著漫天飛舞的沙塵,堅持不讓凝聚於眸中的淚珠落下。
一隻鷹孤寂地在天際盤旋,那令她想到他。他和連環隻身在外,到人生地不熟的大漠來,難道不寂寞嗎?
「為什麼要取名為將離?有特別的涵義嗎?」將離,是指將要離開京城,抑或是將要離她而去?
「不過是湊合著叫,並沒有特別的涵義。」將離,將要離她遠去,或者將會永遠離她而去。他不想讓她知道,當初他是如何悲愴地取了這個化名。如果他沒辦法順利達成任務,或者身份遭敵人識破,他便會與她天人永隔,永遠離她而去。
「原來如此。」她淡淡一笑,狀似信了他的說辭,不再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