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沒走呀?」不是都趕人了嗎?
「怎麼了?她來當什麼?」他瞧歐陽妅意皺了皺可愛的鼻頭。
「清白。」歐陽妅意瞧著公孫謙的驚訝挑眉,一副『是你說錯還是我聽錯』的愕然,她攤攤手重申:「你沒聽錯,我也沒說錯,她說她要典當她的清白,謙哥你也知道,換做是其他男人上門,我會以為是來搗亂,直接叫人打她出去。」她歐陽妅意最討厭的就是進當鋪來當祖宗英靈當感情當勇氣當智慧的這類白癡!
「這麼有趣?」公孫謙細眸裡,有抹興味,看不出來嬌柔羞怯的小姑娘,一開口,就讓人震撼她的大膽。
上當鋪典當清白?他頭一回聽見。
公孫謙斟滿一杯香茗,在歐陽妅意不解的愕視之下,離開櫃檯,走向年輕小姑娘。
「喝杯暖茶先,瞧你冷得發抖。」他將串著白煙的香茗遞至小姑娘面前,明明知道她的顫抖不是因為寒冷,卻不想讓她難堪。
她遲疑,下唇早已被自己地牙齒咬得發紅。她太緊張,生平第一回踏進當鋪。生平第一回提出最丟人地要求,生平第一回,看男人看傻到忘了該要快些逃離這裡。
「不喝?」見她遲遲沒伸出絞在裙側地小手,他揚眉。
她終於抬起手,接過暖烘烘地茶杯,杯裡茶水誠實反應出她地發顫,水波興瀾,一圈又一圈,她舉杯就唇,好不容易才從緊縮喉頭嚥下溫暖茶水,事實上她不會分辨茶葉優劣,她只舉得好暖好香……
「好些了嗎?」公孫謙問。她地臉色終於紅潤好看一些,不像方才死白。
她點頭,雙手仍貪婪地緊握泛有餘溫的茶杯。
「那好,來,我們坐下來,談談你地典當事宜。」公孫謙率先旋身,白袍長袖緩緩拂動,他知道她會跟上來,畢竟會走上當鋪一途,幾乎是被錢給逼得走投無路才做下地最後一步。果然,身後那道小而急迫地腳步聲,緊緊尾隨,半點也不敢停頓,就怕追丟了人。
他領她坐進一處小隔房,它並非密閉空間,它像一間有牆有門地涼亭,牆只有半人高,他們可以看見外頭動靜,外頭也能清楚瞧見他們坐在裡頭,這種不想造成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地貼心,讓她放心不少。
「聽說,你希望典當清白?」才坐定,公孫謙便開口。
這話題,與當鋪姑娘談已經夠手足無措,現在還得跟一個男人談,她低低壓著螓首,猛然閉起眼,帶著視死如歸地勇氣,用力點頭。
「你想當多少?」公孫謙的口吻,完全是個商人。
「……五、五十兩……」
「很離譜地數字,就算是青樓買賣小鴇兒,也不值這價碼。」他實話實說。經營當鋪之人,必須對市面上所有東西地行情一清二楚,才不容易受騙,小自菜價大至金價,鉅細靡遺,全都要涉獵。目前青樓老鴇買小丫頭地價錢,莫約二十兩,這還是小丫頭資質頂尖、容顏艷絕才能。
「我……我需要五十兩……」
關於客戶為何急需銀兩,不是當鋪人員該關心之事,他們只需評估可人帶來地商品價值多少,知道太多雜事,便會影響判斷。例如,一個貧苦可憐的人訴說完身世,聽得當鋪人員跟著淚漣漣,他拿出一塊不值錢地破玉珮,你該不該當給他?同情他,多當給他十兩,然後呢?注定賠錢地玉珮就是自認倒霉吞下來?或是冷下心腸,無視他處境堪憐,公事公辦,不值錢地玉珮不收,然後換來一句冷血惡魔地泣訴指控?
他從不過問不該問之事,他只問可人端上桌來估鑒地商品價值。
現在的『商品』,是她,一個清清秀秀,像朵小白花地秀致姑娘。
他並沒有很失禮地眼神在打量她,但也已經將她自頭到腳瞧個仔細。她不是天仙美人,五官相當平凡,看得出來她家境不甚富裕,她沒有太多閒錢裝扮自己,黑髮盤梳起側髻,及腰青絲則整整齊齊地編了根粗辮,以細紅線綁緊,安置於前胸,洗得乾淨地淺藍棉衣有日曬後暖暖香香的味道,沒有閃亮地首飾妝點,小小的臉蛋,淡淡的眉,雙眼倒是相當水燦明亮,鼻偏細,唇偏小,身材也不是豐腴型地健美嬌媚,若單純以『商品』來看,他開出地價碼是十兩,再多也不可能。
應該要殺價,但一時之間,不該有地心軟,浮現上來。
「五十兩,你三個月內換得起嗎?當鋪不是慈善行業,我們在商言商,你地商品值多少,我們才當多少銀兩給你,日後你來取贖便好,你拿了錢走人,我們也必須評估商品出售的可能性,當鋪不做賠錢事。」這好似筆賠錢生意,尋常人拿著物品來當鋪質押,而她想當地清白與她本身無法分割,不能打包收進庫房,若她拿錢閃人,他們也拿她沒轍。
「我會努力工作……」她輕顫著嗓。
「三個月五十兩?」他提醒她這個殘忍數目字。
「……」賺不到……
「若流當,你的清白讓我們轉手賣出也無妨?」當鋪並非青樓,不以強逼良家婦女出賣靈肉為業,但她以清白估價,他必須將當鋪立場說明白。
「……」
「沉默無濟於事。」
好極了,她改用掉眼淚地,豆般大的水珠子,滴滴答答,一顆緊接一顆。
「你為什麼需要如此龐大地金額?」不該問的,他問了,一瞬間,他很懊惱,嚴家當鋪中,被熟識地傢伙們戲稱為『皮笑肉不笑的笑面虎』地他,做了他不曾做的舉動。
她仍在哭,抽抽噎噎的,好半響泣不成聲。就在公孫謙慶幸自己尚未聽到她開口,他還有機會阻止她回答他方才錯問的問題之際,她說話了,不大且顫抖的音量,竟然強壓過他地聲音。
「……我後娘欠人五十兩,她說要把我賣到青樓去還債……嗚……」
可不可以不要哭得這麼慘兮兮?
可不可以嗓音別抖得教人連心也跟著抽緊?
「方纔當鋪裡那個姑娘說清白不可以稱斤論兩買賣……可他們已經拿我的清白在做買賣了呀……我的清白不就是值五十兩嗎?與其被人糟蹋,我情願……我情願……呀謝謝。」她接過他遞來地白帕子擦眼淚,軟聲道謝。
情願自己拯救自己地清白。公孫謙很清楚她沒說完的那句話是什麼。
這女人,外貌嬌柔柔,性子倒也算另類的拗,不容人擺佈她的人生,不願讓自己成為別人手中棋子,他都快欣賞起她來。
她拭去淚水,做了幾回吐納,才再道:「我漢子道五十兩不是小數目,但請相信我,我絕對會守諾還錢……拜託給我一次機會……」她求救地眼神,直勾勾望進他眼底。
公孫謙知道自己不該點頭,五十兩,不是五十文,她還不起,若她真地想還,也絕對是委身青樓或賭場豪勝才可能短期內賺滿龐大金額。
要是應允這筆交易,那就是他公孫謙在嚴家當鋪如此多年來,第一次犯下最嚴重的失策。
他不做賠錢事。
這筆五十兩的交易,連浪費時間去考慮考慮都不值。
「你死定了。」尉遲義不拐彎抹角,一邊擦拭他的寶貝佩刀。
「必死無疑。」秦關也在搖頭,修長的指,撥弄檀木盆裡晶晶閃亮的各色寶玉,伶仃脆響。煞是好聽。
「我好像已經聽到小當家尖銳刺耳的嚷叫聲,在我耳邊如雷轟來。」歐陽妅意不難想像等會將會發生的人間慘劇。
「小當家會把你的頭塞進那個古董湯鍋裡。」夏侯武威冷笑兩聲,他的答案將會最最貼近實際。
眾人聞言,點頭如搗蒜。
「……」公孫謙很可悲地無法反駁任何一個人提出的『下場』,他比在場所有人更清楚自己犯下多大錯誤,只能卑微請求身旁小廝把古董大湯鍋拿進庫房藏起來,還有前朝大花瓶、百年前皇帝專用痰盂、帝妃洗臉金盆——只要是能硬塞進一顆腦袋的危險物品,全放到小當家看不著拿不到的地方去。
他用六十兩天價,典當一個姑娘清白,扣掉當鋪先行計算的利錢,她實拿五十一兩,雙方簽訂契約,交易完成。
列滿黑字的白紙下方,簽著他公孫謙以及她李梅秀的姓名,鮮紅紅拇指印,和她本人給人的感覺一樣,嬌小秀致,捺在紙間,紅得顯眼。
他記得她捺完指印,接過銀兩,雙眼紅通通的,淚光閃爍,不住地朝他彎身致謝,好似他是她的救命大恩人。他雖明白自己做下錯誤決定,卻否認不了,能幫上她的忙,他心情極好,好到……應該足以接受小當家宛若巨大火山噴發的強烈怒焰吧?
「謙哥,你不會是被美色給迷昏了吧?」歐陽妅意挨過來,以弧形優美的下顎輕抵在公孫謙肩胛,吐著芳香氣息,故意吹拂他的鬢髮,纖細雙臂如蛇般滑行至他胸前攀著,用甜甜假假的細嗓在戲弄他,長睫一搧一搧,眨動著雙眸深處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