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被他的舉動給塞得滿滿的,對他除了感激,還有更多的欣賞。
撫著兒子的額,確定他的熱度漸退,她鬆了口氣,餘光瞥見桌上還擺著午膳,幾乎沒什麼動到,她不禁微皺起眉。
「示廷,你和天衡都沒用午膳?」
闌示廷托著腮,不置一語。
她沒轍地道:「飯菜都涼了,我請小二再備些菜。」
「不用,我沒那般尊貴。」
「那我餵你可好?」
「勞煩了。」
鍾世珍將飯菜端到榻邊小几上,沒好氣地道:「喂你算是勞煩,那你三番兩次救了我和我兒子,我又該要怎麼說?」
「我沒那麼大的本事,沒能找到客棧的人差大夫。」儘管惱意不散,飯菜香逼近,教他隨即張了口。「小傢伙的狀況好點了嗎?」
「他的熱度退了些。」說著,她不禁搖頭歎氣。「這小子在娘胎時就沒好生安胎,一出生身子骨就比常人還要弱,耗得我常抱著他幾夜不睡,近來有稍稍好轉,可還是風一吹就著涼。」
「大夫沒說如何醫治?」
「在京城時,我找了大夫,大夫只說他的身子太弱,需要許多高價藥材補身,可偏偏他那時年紀太小,有些藥性太強,而我又阮囊羞澀得緊,所以就暫時先用其它藥材取代。」老天是逼她要看重錢啊,不管在哪個時代,沒錢就是萬萬不行。
「什麼藥材如此高價?」
「我也不知道,橫豎我現在努力地賺錢,就是想調好天衡的身子,但如果天衡的身子有所好轉的話,倒也不需要那些高價藥材,省得補身的同時也傷身。」她是不懂中藥,但不管怎樣藥是三分毒,她想盡可能地用食補的方式代替藥補。
闌示廷垂斂長睫,「你倒是挺辛苦的。」
「不辛苦,自個兒的孩子,照顧是天經地義的,哪來的苦?」一想起兒子的撒嬌模樣,只會逼出她滿臉笑意,反倒是他——「示廷,你的雙眼不方便,怎麼不跟我說上一聲?」
她真不敢相信這雙勾魂眼竟是看不見的,只能說他把這秘密藏得太成功了。
「因為我不想殺人滅口。」彷彿猜到她接下來的疑問,他口氣瞬間淡了下來。
一開始是因為不知道她的底細,對她自然有防心,而後儘管卸了防心,但這事能愈少人知道愈好,天曉得竟在今兒個破功。
「嗄?」這是他的幽默感嗎?好有殺氣啊,教她笑不出口。
像是察覺她的錯愕,他勉為其難地補上一句。「是個秘密。」
「這怎會算是秘密?你的眼睛不便,應該有人在身邊隨侍著。」問著,她突地想起——
「對了,你還沒跟我說為何會掉進河裡,你身邊沒有人侍候嗎?」這事她是問過,可沒個答案。
總得問個仔細,才能確定這到底是一樁意外,還是……謀殺。
「自然是有人侍候著,可我的雙眼不便,那時船上到底發生什麼事,我也不知情,只知道那船當時已經近雒陽了,可誰知道一陣天旋地轉,再醒來後,我已在連山鎮。」話是這麼說,但他的心裡是有底的。
有船逼近,撞上了他所搭乘的樓船,船體翻覆,他毫不掙扎地順流而下。浴佛河河面極寬,尤其近雒陽時,河面至少可以並行十數艘的大型樓船,沒道理會有兩船相撞的事發生。
而這事他並未放在心上,當時也沒打算求救,也許是他累了,不想再等了,心想這是個好時機,可以將他送到公孫身邊。
三年多了,公孫存活的機會微乎其微,他比誰都清楚,只是不願承認,寧可作著美夢等著她歸來,哪怕不原諒他,哪怕一輩子恨他,他也要將她囚在身邊。
可惜,當他雙眼失明被揭穿的剎那,恍若一併戳破了他的美夢。
只有他活著,只有他苦著,只有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地殘存著!
鍾世珍瞅著他沉痛的眉眼,誤將他的心痛視作他恐是遭人暗算,甚至對方極可能是他的隨侍或家人來著。
「示廷,天無絕人之路,既然咱們相遇了,你就像是我的家人,回京後,你不如就先到我府上作客吧。」至少先把他帶回家,至於他家中的事,等她騰出時間替他查辦後,再做打算。
闌示廷緩緩抬眼,哪怕張開雙眼什麼也瞧不見,他的眼眸依舊精準地望向她。
她被他的目光給瞧得心頭莫名地發軟,試探性地握住他的手。
「沒事,有我在。」多一雙碗筷而已,一點都不難。「吃香喝辣,穿金戴銀是比較不可能啦,但只要我有一口飯吃,你也一定有一口,如果你不覺得寒傖了些,回京之後,務必請你隨我——」
話未完,她已經被一股力道給強迫帶進他的懷裡。
瞬地,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不,不只一拍,是好幾拍,她莫名地感到緊張,甚至好像有一點點難為情。可她難為情什麼啊?他應該是因為暫得一份依靠,覺得人間處處有溫情,所以感動得擁抱了下而已,大氣一點,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正打算大氣地回抱他時,頓覺他的手不知何時爬上她的臉,教她的心狠狠地停住,意會的同時才又恢復了跳動。
瞧她想到哪去了,人家看不見,所以用手代替眼睛摸索她臉的輪廓而已,呿。暗噓自己,可一對上他那雙什麼都瞧不見的眸,這下子心跳不是停了,而是成了脫韁的野馬不受控制,大概是跑得過快,體內過熱,所以她的臉跟著很燙很燙。
「這是……」長指停在她的額間。
「啊,那是疤痕,之前受了點傷。」她回過神,不住地調勻呼吸。
「疤痕挺大的。」額上約莫兩三指寬的疤痕,傷在此處,可以想見當時的狀況應該危急生命。
「是啊,不過也還好,靜養了幾個月就好了。」當年她被知瑤救起時,聽說昏迷了幾日,好不容易將她救醒,依照她的看法,她認為原主大概是因為額傷死去,她剛好趕來填補了空缺。
說來,她還能健康地到處奔走,全都是知瑤的功勞,不但救了她還照顧她,甚至替她弄了戶帖,才能讓她出入京城,所以只要她能做到的,她絕無二話,但知瑤卻很在意沒辦法替她去疤,直說她破了相。
人活著才是最重要的,破了相又如何?當了媽,她都能接受了,區區破相真的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疼嗎?」
「怎會疼,都三年多前的事了。」
「是嗎?」他輕喃著,繼續摸索,就在他摸索完眼鼻之後,略顯粗糙的長指停在她的唇上,教她瞬間忘了呼吸。
他的眼猶如最漆黑的夜,噙著教人心憐的悲傷,教她不住地凝睇,直到那和昨晚一樣柔軟的觸感覆上她的唇。
她瞠圓了杏眼,不只是心跳停止了,彷彿就連時間也跟著停止了。
……現在是怎樣?親她……為什麼親她?她現在可是扮男人啊!不解的瞬間,一道靈光乍現——他喜男色呀!
不對,她現在該怎麼辦?他不是癡情得要命嗎,怎麼轉眼就對她出手?他的癡情難道都是假的?!等等!舌頭不要伸進來!
闌示廷豈會知道鍾世珍內心的哀叫,親吻他,只因他說話的口吻和公孫太相似,忘情地想要更多,是因為他的觸感竟是恁地酷似公孫,生硬得不懂回應,渾身緊繃著像是未解人事的公孫……
他想要他,哪怕是個男人,只要能夠暫時撫慰他,都好。
鍾世珍被他的吻震懾住,更無法解釋的是,在他加深了吻之後,她竟開始響應,彷彿她多麼習慣承受他的吻,多麼習慣他的碰觸,習慣得彷彿她被鬼遮了眼,就這樣被牽引著,直到他的手撫上她的腰,直到鍾天衡發出難受的嬌軟泣聲,才教她從一團迷障裡清醒,二話不說地將他推開。
闌示廷沒料到自己竟會被推開,氣息還紊亂著,但身前的人已起身離去,他回頭想抓,卻只是抓到一把空虛,一如公孫令甩開了他的手,教他滿腹惱怒難解。
「爹爹……」鍾天衡抽抽噎噎地低泣著。
鍾世珍坐在床邊輕拍著他的胸口。「天衡,沒事了,爹爹就在這兒。」她開口,聲音還是微顫,滿嘴都是屬於另一個人的氣息,教她難以置信極了。
她從沒想過自個兒一身的正義之氣底下,竟是個浪女……可是問題是,她雖然喜歡用雙眼欣賞男人,但一向都是純欣賞而已,雖說知瑤老說她愛盯著男人瞧,早晚瞧出問題來,但她有自信,因為欣賞是不需要身體力行的。
可是,就在剛剛,她破功了!
天啊,她應該要推開他的,她可以推開他的,但她沒有,她甚至是享受起他的吻,彷彿他倆早已吻過千百回……暗忖著,她臉上的熱度幾乎可以和鍾天衡相比了。
拜託,她早就過了作夢的年紀,哪可能因為一個吻就覺得像是找到前世注定的戀人?她一向不是個浪漫的人,可偏偏她真的有這種感覺,彷彿他們曾經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