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點蠅頭小利,這客棧以這道醬汁作為招牌,光是一年收入就不知道有多少,再者他要是再將食譜賣出,所賺的恐怕是你不能想像的。」闌示廷說著,一旁握著湯匙的鍾天衡忍不住用力地點著頭,無聲附和著。
鍾世珍笑了笑。「那也無所謂,反正不過就是一紙食譜,在我腦袋裡的食譜可不只有這一道,況且我年年這個時候都會到連山鎮,都會投宿在這家客棧,掌櫃的要是傻得賣掉自己的招牌,我也無話可說。」
「連山鎮?」他詫問。
「是啊,這裡是連山鎮。」她頓了下,試探性地問:「公子原本是打算前往何處,怎會掉進河裡?」
其實她心底問題多如牛毛,好比他姓啥叫啥,家住何方,如何連繫他家人等等,但苦於他不願多談,接下來則因為他發燒,所以就這樣一直擔擱下來了。
闌示廷垂眸不語。這說來倒也巧合,他才夢到公孫提起的連山鎮,他竟就順流往東來到了這兒。
「公子,我到連山鎮是為了採買農作而來,這幾天也忙得差不多了,大概頂多再三天,我就準備回京城了,不知道公子有何打算?」鍾世珍見他又沉默著,只好道出自己的打算。
救人不過是舉手之勞,可問題是她沒辦法一直待在這裡,但要把他丟在這裡,又不是她的處事風格。
「連山鎮是個窮山惡水之地,哪來的農作採買?」他不答反問。
「呃……」鍾世珍真是佩服他轉移話題的功力,但至少有問她就能答,大不了待會再把話題繞回去就是。「其實就是我方才提到的藥材,打從我在山腳下發現那些藥材後,我就想法子把那些藥材移株,托請鎮上的農戶替我栽種。」
「替你栽種?」
「就是我把栽種的法子和種植的籽交給農戶,與他們訂契,委託他們栽種、采收和乾燥,契文上載明斤兩價格,我照價收買,還可以替他們繳稅。」
「……王朝裡沒有這種契作方式。」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能夠創造雙贏才是彼此之福,再者我也沒逃稅,該上繳的稅,我可是一筆筆都繳足的。」
他怔愕抬眼,覺得他這說法恁地酷似公孫令,不禁問:「為何不選擇互市?」
「互市是不錯,能將貨物推到各大城鎮甚至是鄰國,這一點頂不錯的,可問題是互市也有可能會間接哄抬價格,會啃蝕了農戶的價格,轉手高價賣給商戶,等到百姓買進手時,都不知道已經翻了幾成甚至是幾倍,而我只要直接請人栽種,直接處理,平價就能賣給上門的客人,如此受惠的人不是更多?」當然啦,這是比較現代的做法,而她也只是想壓低成本而已。
「可是連山鎮連年水患,就算栽種了又有何用?」
「沒有吧,這兩年沒聽見連山鎮有水患呀。」鍾世珍像是想起什麼,頓了下道:「對了,聽他們說好像是三年前在隘口處截水道裁分支,然後又建了攔水堰之後,就沒有水患了呢。」
闌示廷聞言,不禁輕呀了聲。他把這事交代下去後,就忘得一乾二淨,沒想到這法子真是行得通……如果公孫還在他的身邊,他能做的會更多,也不致於猶如行屍走肉地度日。
「聽說是皇上登基後下召建設的,就連稅法也在登基後改制,王朝有此賢皇,是百姓之福。」她運氣真好,來的正是好時機。
聽說她剛來那一年,剛好換了個皇帝,而這個皇帝連年頒下德政,開啟了太平盛世,百姓間莫不讚揚皇上賢明,而這兩年她在外頭走動,更加確定不只是京城百姓這麼說,就連雒陽城百姓亦是讚不絕口。
「那麼皇帝的福呢?」他悻悻然地問。
「咦?」欸,皇帝……每個當皇帝的應該都是很有福的吧。餘光瞥向他有些憤世嫉俗的神情,直教她猜不透這表情底下藏的是什麼心境。
總覺得,他好像跟皇帝有交情,亂熟一把的,要不就是他極為推崇皇帝吧,據她所知,把皇帝當神仙膜拜的重症區,就在雒陽城,聽說皇帝原本是邑地在雒陽城的王爺,深受雒陽百姓愛戴。
「不知道如何稱呼?」他突問。
「嗄?」這話題也轉太大了吧,「我姓鍾名世珍,熟的都是喚我一聲世珍,世上最珍貴的世珍。」
「世珍麼?名字裡有個字和我的名同音,我叫闌示廷,你就喚我……示廷吧。」已經太久不曾有人喚過他的名字了。
「示廷?」這直接喚他名字好嗎?
「再喚一次。」他啞聲道。
「……示廷。」見他如此堅持,她只能順著他,反正就是個稱呼罷了。
他張眼,循著聲音而去,朝鍾世珍探出手。
鍾世珍不解地看著他,他突然伸手是……啊啊,瞧她傻的,肯定是口渴想喝茶。她趕忙斟了杯茶塞進他的手裡。
闌示廷握著手中的茶杯,另一隻手握住她欲抽離的手,低聲道:「再喚一次。」
「示廷?」欸,這狀況就教她有些摸不透了。
闌示廷緊擒著她的手,怎麼也止不住內心的激動。明明知道他不是公孫,可是他太過相似的嗓音,總教他情難自禁地想再聽他喚著自個兒的名。
鍾世珍再不濟也猜得出他是試圖從她身上找到誰的影子,可問題是……她扮男人很像耶,就連嗓音都是中性的,換句話說,他現在尋找的那個影子,是個男人?
再換句話說,她的天菜喜歡的是男人?!
啊啊!到底是誰說優質的男人都是同志的?說的也太準確了吧!
就在她無聲哀嚎自己的天菜另有一盤菜的當頭,她察覺她的手被另一把軟嫩小手給揪住,她垂眼望去,就見她那個可愛到爆的兒子正張著黑墨墨的大眼,可憐兮兮地注視著她。
嗯……她想,她兒子應該不會讀心術,不會知道她的內心在鬼叫什麼,不過他那充滿迷途知返的期盼眼光,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原來踏上歧途的是她?
「爹爹,今兒個是我的生辰。」鍾天衡使出殺手鑭,用嬌軟得可以腐蝕鐵石心腸的童音,企圖拉回即將走上不歸路的爹爹。
「……」鍾世珍真的想哭了。
這鬼靈精怪的兒子表現得太明顯了,教她都不知道該做何解釋了。欣賞天菜,那是女人與生俱來,娛悅心情的一種調劑,就像身處美景之中總是教人身心愉悅,然而枝頭上的花綻放得再美再艷,她也不會摘回家呀,但是這種事要跟個三歲小孩說到懂,她寧可讓他誤會算了。
「爹爹……」鍾天衡驚覺自己的殺手鑭竟只換來爹爹呆滯的目光,教他心頭一涼,小小身子撲進她懷裡。「爹爹,我生辰啊!」
再加點哭音,順便偷揩兩滴口水當淚,如果爹爹再不回頭,他……恐怕三歲就要當殺人犯了!
鍾世珍看著哭得很假的兒子,一點憐憫之心皆無,反倒還被他給逗笑了。
「爹爹當然記得你生辰,要不你以為爹爹特地跟掌櫃的借廚房做什麼?」她沒好氣地將他抱起。「天衡,你是爹爹最重要的兒子,這天底下不會出現比你還重要的人了。」
喏,承諾都給了,有沒有安心一點?這個不安作祟又老氣橫秋的兒子。
「就知道爹爹最疼我了。」鍾天衡安心爹爹沒有走上不歸路,親吻免費大奉送,不忘回頭朝那妖孽般的男人小小示威一番,卻見那妖孽張著眼,但那雙眼卻像沒有焦距似的。
正當他微微疑惑地皺起眉時,就見那男人朝自己勾斜了唇,那笑意又邪又冷,教他莫名的頭皮發麻。
「世珍。」闌示廷喚著。
「闌公子有事?」
「還叫公子?」
「喔……示廷,有什麼吩咐?」名字而已,這點小事,她一向從善如流的。
「我還餓著呢。」
「對喔,瞧我這腦袋,竟把這事都給忘了。」就說吃飯不該聊天,這話匣子一打開,飯都不知道要吃到什麼時候了。
正打算把兒子抱回桌邊,卻見兒子如八爪章魚般地巴住自己不放。「天衡,你這是在做什麼?」她不是尤加利樹,他也不是無尾熊,不用抱這麼緊沒關係。
「爹爹,我也要你喂。」
「嗄?」
「我才三歲,我今年才三歲,爹爹就不肯再餵我了?」他可憐兮兮地揚起粉嫩小臉,黑墨墨的眸子滿是憂傷。
那個男人是妖孽,他把心思放到爹爹身上,爹爹就完了,就跟姨娘說的那般,被吃干抹淨!雖然他不懂什麼叫做吃干抹淨,但姨娘說了,爹爹不能跟男人走太近,會出事的。
什麼叫出事,他也不是很懂,反正努力地保護爹爹就是了,可爹爹也得要配合著讓他保護呀。
鍾世珍哪裡知道這三歲娃兒的內心小宇宙已經打開防護傘,反倒是被三歲娃兒臉上的假文青假傷悲給逼得噴笑。
「爹爹呀……」鍾天衡抖著小嘴。他這個傻爹爹到底知不知道事態危急啊?姨娘說得沒錯,爹爹太沒心眼,要不是他跟在身旁,天曉得他爹爹已經被拐到天涯海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