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那個李大哥很熟?」他脫口問。
「呃,算熟,畢竟廚房要的幾樣菜都是他親手栽種,再者他的農作確實比其它農戶要甜脆得多,好比玉蔓菁和白菲……好幾樣菜,我都非要他的不可。」這倒不是謊言,教她說起來順口多了。
闌示廷輕哼了聲。「你倒好,和人聊個痛快,倒是把兒子都給忘了。」就在他擔心得心浮氣躁時,他竟是和人天南地北地聊,相較之下,他的擔憂顯得可笑。
「我……」
「還是,你看上人家了?」
「嗄?」
「你喜歡男人,不是嗎?」他笑得譏刺,壓根不覺自個兒的語氣有多酸。
鍾世珍愣了下,心想這事擔擱了許久一直沒機會說,倒不如就趁這當頭說個清楚也好。
「這……其實我是——」
闌示廷淡聲打斷她未竟的話。「那也不關我的事,重要的是老大夫今兒個來過了,說是遍尋不著八支參,我想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托了尊夫人到我家裡傳訊,要人找找家裡是否有八支參,有的話,來接我時順便帶過來。」
就當是還他的救命之恩,回宮後,想再出宮也不是那般容易,而且宮裡也有許多事等著他處置。
「你要回去了?」她詫道。
「總不好一直待在這兒讓你照料。」
「我哪兒照料你了,還是你幫我較多,而且你家裡人不是……要不要讓我先去探探,看看狀況如何,你再回家吧。」
「你怕我回去就被滅口?」他哼笑著。他這個皇帝還沒這般不濟,想殺他還需要一點運氣。
「示廷,你還是暫時先別回去,你真回去,我會很擔心。」
「你會擔心?」
「當然。」
「算你還有點良心。」他哼了聲,不承認心底舒坦了些。
「這哪是良心什麼的,咱們是朋友吧,好歹也相處一段時日了,我擔心是再正常不過。」
「可是你不認為,他們都以為我是個已死去的人,當我出現在他們面前時,他們恐怕沒機會痛下殺機,而是會嚇得不知所措吧。」
鍾世珍愣了下。他說的沒錯,他掉下浴佛河已經大半個月無消息,行兇者必定認為他已不在人世,突見他出現,哪還能馬上有什麼計謀。
他現在回去,正是逮人的最佳時機,因為行兇者必定毫無防備,可是莫名的,她不希望他回去。直睇著他深邃懾人的黑眸,她是打從心底希望他可以再留下一陣子,可是她又怕即將發生的事會牽連他。
「怎麼不說話了?嗯?」他摸索著握住她的手。「你不相信我的說法?」
「不是,我只是……好像有點捨不得你離開,因為有你在,我……」說到一半,突覺自己的話語曖昧得像是表白,嚇得她趕忙打住。她這是怎麼了,怎麼說得好像她多希望他一直待在她身邊?
「你不希望我走?」他啞聲問。
「呃,不……我的意思是說,天衡這陣子病了,你在我身邊,讓我覺得心裡安穩了些,你突然要走,所以覺得捨不得。」她急著解釋著,更像是在說服自己,逼迫自己接受這種說法。
「世珍,你這說法聽來有些怪,畢竟你是有家室的人,該是家裡人才能教你安心才是,怎會是我這個外人?」他笑著,心底卻是暖著的,因為他被在乎。
「我……」對呀,有知瑤、寒香和霜梅,還有縱花樓裡其它的姊妹,她們都是助她最多的人,在她最無助不知所措時,不求回報地幫助她。她的身邊已經有這麼多人了,她卻貪心想要再多要一個。
她……該不會是喜歡他吧?
「世珍,就算我回去了,得閒我還是會過來看你,況且我也答應小傢伙,待他身子好了,要教他耍九節鞭。」
鍾世珍怔怔地看著他。是啊,又不是永遠都不見面,她到底是在難過什麼?但,也許往後再也見不到面了,因為明天……她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全身而退。
束兮琰把一些關於公孫令的過往告訴她,就為了配合演出明日早朝上的一齣戲,可她認為,不管她配不配合,她的下場其實都是一樣的。
不配合,束兮琰會毀了縱花樓,要是配合了,真讓束兮琰坐上皇位,他不會善罷干休的,而她這個共犯,絕對是他頭號欲除的對象……所以她已經沒有退路,只能盼束兮琰別動縱花樓裡的任何一個人。
而他這時候走,其實正是時候,只是她捨不得,因為想再見他一面,也許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想,也許她是喜歡上他了。
「世珍,別不說話,你明知道我看不見——」話未完,唇已被封口。
闌示廷愣住,感覺柔軟的唇就貼著自己,沒有再進一步,只是輕柔地摩挲著,輕嚼著,伴隨著歎息,輕擁著他。
不假思索的,他緊擁住他,撫著他的背,吻著他的發。
他知道他心底有事,但他卻不肯說,教他莫名地煩躁著。他不是個會主動親吻的人,他總是抗拒著他的吻,然而他此刻的主動不像是動情,反像是……訣別,教他止不住心底生成的慌亂。
突然,他疑惑了。難道人的心真會在不知不覺中被改變?他是那般想念公孫,甚至多想追隨她而去,可如今他卻莫名地眷戀起鍾世珍……明明是個男人,卻教他牽腸掛肚,可誰要他那般酷似公孫?
他的性情和身形……他混亂了,此刻塞滿他心底的到底是誰?牽掛世珍,是因為公孫,可公孫既已歸來,為何他還是無法將他自心底抽離?
還是說,他早已認定進宮的公孫是假的,所以他不見狂喜?
思忖著,外頭突地響起——「闌爺,雷大人到了。」
莫知瑤的聲音傳來,鍾世珍像是回魂般,一把將他推開,面紅耳赤地捧著臉,不敢相信自已竟會鬼迷心竅地對他又親又抱……啊啊,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依她看,其行也真!
闌示廷朝她的方向瞪了眼,沉聲道:「進來吧。」
門一開,就見莫知瑤領了個高頭大馬的男人走來。
男人疾步走到闌示廷面前,隨即單膝跪下。
「卑職護衛不周,卑職——」激動的話,硬是被闌示廷抬起的手給制止。雷鳴這才想起,一路上莫知瑤提及不讓人知曉他在這兒,除了她之外,沒人知曉他的身份,才趕忙換了稱呼。「爺,軟轎已備在後門。」
「可有八支參?」
「有,屬下跟……拿了三支年分最長的八支參。」雷鳴說著,遞出手中的木匣,卻見他使了個眼色,於是木匣轉了方向,交給坐在床畔的另一個人,四目交接的瞬間,雷鳴一雙虎眼險些瞠破。
「示廷,想不到你府上真的有八支參!」鍾世珍接過木匣,心裡五味雜陳。要是再早一點知道他府上有八支參就好了,她就不會去蹚那淌混水了,把自己逼得無路可走。罷了,現在總算拿到八支參,至少可以救兒子。「示廷,你合算合算,這些八支參價值多少,我想法子湊給你。」
「呿,方纔還說是朋友,現在就急著算帳,你不嫌累我還嫌煩。」
「可是——」
「先把小傢伙治好再說,橫豎這參我也用不到。」闌示廷話落起身,朝前探出手,卻等不到雷鳴的牽引。
鍾世珍乾脆握住了他的手,朝雷鳴望去,卻見他一雙眼都快暴凸了,目光直直的快要在她臉上燒出兩個窟窿。
她……長得很奇怪嗎?這種目光,簡直就跟在朝巽殿上,眾人看她的目光沒兩樣,一個個像是見鬼一樣。
第八章 一腳蹚進混水中(2)
「雷鳴?」
「屬下在。」雷鳴回神,趕忙起身,讓他搭著自個兒的手腕。
「你在發什麼愣?」
「屬下……」雷鳴遲疑著,目光不住地打量鍾世珍。
太像……太像了!今兒個才聽宇文恭說公孫令出現在朝堂上,如今竟又出現一個酷似公孫令的男人,這到底是……
「世珍,記得待會派人將老大夫找來,趕緊讓小傢伙服下藥帖,要有什麼事的話,你到東司衙說一聲,我會抽時間來看你。」說著,他又道:「雷鳴,這位是鍾世珍,是他救了我,往後要是見到他,不得怠慢。」
雷鳴應了聲,還是忍不住多看了鍾世珍一眼,只能說服自己,這天下無奇不有,出現一兩個與自己面貌相似的,也算尋常。
鍾世珍直睇著他的背影,直到知瑤替她關上了門,她才失落地坐在床畔,看著鍾天衡依舊熟睡的面容。
假如她的路只有一條,那麼哪怕走到底,她也不能違背自個兒的原則,只是她再也無法瀟灑看待,因為她必須把天衡獨自留在這世上,未能克盡人母的義務,讓她好愧疚好不捨。
轎子一起,雷鳴隨侍在側,照闌示廷要求,挑的全是僻靜的小路,避開人潮,以免引發不必要的注目。
「雷鳴。」闌示廷在轎內輕喚。
「卑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