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再歇一會,待會阿貴會再去替你熬一帖藥,藥好了我再叫你。」闌示廷摸索著扶他躺下,不急著拿回九節鞭,乾脆就擱在他的枕邊。「改日我再差人打造一條適合你的九節鞭,你最好在打造好之前,趕緊把身子養好,否則我就不教了。」
「謝謝叔叔。」鍾天衡再看了眼枕邊的九節鞭,二話不說地閉眼,就盼多睡一會能早點康復。
一會,聽見他短而急促的呼吸聲,闌示廷不禁抬手輕觸著他的胸口。三歲的娃兒不是該白白胖胖的,為何小傢伙竟瘦得連胸骨都摸得到?而世珍到底跑去哪了,是出了什麼意外?
「闌爺,古大夫來了。」阿貴一開門,瞧鍾天衡又睡著了,作賊似的,趕忙改用氣音喊,就怕又擾醒他。
「那就請大夫趕緊進來。」闌示廷沒好氣地道。
聽著腳步聲逼近,闌示廷徐徐起身,在床邊讓出個位置,方便古大夫替鍾天衡把脈。
「聽說小公子昨兒個吐了血?」古老夫診完脈後,低聲問。
「是啊,狀況看似有些危急,所以派人去請老大夫,可惜老大夫不在醫館,只好請了西三巷的大夫過來一趟。」
「老夫為了八支參,這兩日問了好幾處,昨兒個跑去長馬驛站那座市集,可惜那兒的藥材行也說八支參已經好些年沒見人買賣,無計可施之下,老夫只好回來再托人到鄰縣去問問,但依這狀況,恐怕結果還是一樣。」
「所以說,也許就像老大夫之前說過,只有一些富賈高官府上才有?」
「是啊,八支參可養血活氣,所以富貴人家裡大都會備上,只差在參的年分罷了,但是朝中高官重臣肯定有,要是皇宮內苑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皇宮內苑有?」
「八支參是西秦進貢的養生藥材,宮中肯定有。」
「是嗎?」闌示廷不禁沉吟著。
「看來只好請瑤老闆想點法子,要是能從客人那兒買得,也是個法子。」守在門邊的阿貴見兩人不語,開口給了意見。
「那可不容易,八支參因為稀少所以價高,有時想買也不見得買得到,一些高官貴族恐怕捨不得易貨。」古大夫忍不住給他澆了盆冷水,省得他異想天開,然思緒一轉,像是想到什麼,突道:「說到朝中的高官貴族,老夫就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闌示廷隨口問。
「聽說失蹤三年多的公孫首輔大人回來了。」
闌示廷驀地抬眼,無法視物的黑眸佈滿難以置信。「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的心在顫跳著,就連身體都不自覺地顫抖著。
她回來了,他真的等到她回來了?!
如此真實的消息,聽在他耳裡,不知為何,他竟覺得有些虛幻,彷彿他早就認定她已經死了,如今她還活著,讓他意外,還有更多難以置信。
「聽說是一早的事。」
「一早?老大夫在宮中有耳目,要不這消息怎會傳遞得如此快?」朝中之事向來不會這般快速流進市井裡才是,所以這該是幾天前的事了。
「不,是城裡傳著的,直說有人親眼瞧見。」
「有人瞧見?」他輕喃,濃眉微攢。
初聞公孫令歸來的激動,在心裡打個突後,驀然平靜了下來。
公孫甚少在城裡走動,就算走動,必是乘轎乘馬車,一般尋常百姓難得一窺她的面貌,亦少有商家老闆識得她,怎麼可能她在城裡走動會有人能認出她的身份?
乍聽流言極為合理,可熟知她性情的他,會認為這是有心人放出的消息,而這當頭放出這消息到底是為了什麼?
未再細心聆聽古大夫後頭又說了些什麼,待他開了新的藥方,阿貴隨著他去抓藥,闌示廷只是靜靜地坐在床畔。
誰有這膽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拿公孫造謠?不,因為他不在宮中,所以朝中有人等不及,開始有所動作了?
正思忖著,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門開的瞬間,他聽見了微乎其微的低咒聲。
他看不見來者,但是從腳步聲和身上的香氣,就足夠讓他判斷是誰——
「莫知瑤,朕可以相信你嗎?」雖說她不足以讓他信任,可眼前,他也只能借助於她。
第八章 一腳蹚進混水中(1)
莫知瑤瞠圓了水眸,沒料到他竟在自個兒面前揭露了身份,隨即朝他跪下。「不管皇上交託任何事,奴婢必竭盡所能。」
闌示廷垂斂長睫,狀似漫不經心地開口。「你可對世珍提起朕的身份?」
「不,奴婢沒有。」儘管不解,她還是照實道。
看來,他確實沒有看穿世珍的身份,這點教她安心多了。
「答得太快有時是因為心裡有鬼。」闌示廷輕哼了聲。
莫知瑤幾乎要跪伏在地了。「皇上,世珍不過是個鄉野鄙夫,她真情直性不懂規矩,奴婢自是不會將皇上的身份告訴她,讓她冒犯了皇上。」
闌示廷閉了閉眼,懶聲道:「起來吧,朕有兩件事要交託你去辦。」
「是。」莫知瑤徐徐起身,彎著腰走到他面前,他未說抬臉,她只能一直福身。
闌示廷長指在枕邊摸索了下,拿起九節鞭,卻擾動了鍾天衡,他才發覺小傢伙竟連入睡都還抓著九節鞭,不禁動手拉開。
莫知瑤睇著他不利落的舉動,心底狐疑,像是有什麼閃過,她尚未抓住,他已將九節鞭遞到面前。
「莫知瑤,朕要你拿著朕的信物到東司衙找雷鳴都督,要他先回宮取三支八支參,你再跟他形容世珍的面容,要他派人在城裡打探消息,然後再讓雷鳴過來接朕回宮。」闌示廷一字一句說得極緩。「記住,不准讓多餘的人知道朕在這兒。」
莫知瑤謹記在心,對於他終於要離開,鬆了一大口氣。「奴婢知道了,奴婢會馬上通知雷都督。」至於世珍的話,就不勞雷都督尋找了,能少一事少一事,她不會自找麻煩。
闌示廷正要擺手示意她退下,像是想到什麼,突道:「莫知瑤,如果公孫令還活著,你可會欣喜?」
莫知瑤愣了下,不懂他這問話是試探還是——「公孫大人要是還活著,奴婢自是欣喜,可是皇上怎會突然提起?」
「聽說公孫令回京了。」他回宮就是為了一探虛實,但要回宮之前,他得要先將世珍爺倆給先處置好。
莫知瑤瞠目結舌,一時間說不出話。
公孫令回京……怎麼可能?
「莫知瑤,你是開心得說不出話?」等不到她的響應,他啟聲問。
莫知瑤猛地回神。「奴婢……奴婢……」她腦袋糊成一團,連應對都遲鈍了。
「好了,去吧。」闌示廷擺了擺手。他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她有何心思,不過是隨口說說,畢竟她也是承過公孫恩情的人。
「是。」莫知瑤咬住下唇,退到門邊時,嘴邊的話脫口而出,「皇上,在皇上心裡,公孫令是個什麼樣的人?」
闌示廷頓了下,啞聲道:「她是朕窮極一生追逐的人。」
莫知瑤直睇著他半晌,不禁想,難道是她誤解他了?如果他連對世珍和天衡都能這般盡心盡力,更遑論是替他奪位有功的公孫令。咬了咬唇,現在不是想這事的時候,她得趕緊將事辦妥。
「奴婢退下。」
闌示廷應了聲,坐在床畔靜心等候,不知道過了多久,急促的腳步聲教他微抬眼,在門開的瞬間,他喊,「世珍。」
「示廷,抱歉,我回來得晚了,你用過膳了嗎?天衡的狀況如何?」鍾世珍劈頭就問,走到床邊探視著兒子,見他的氣色尚可,教她的心稍穩了些。
「你到底是跑到哪去了,小傢伙一張眼就問你,我都被他問煩了。」
「對不起,我……」她咬了咬牙,強迫自己道出回來路上編出的謊。「四更天時,本是預定到城外李家訂下一批菜,畢竟這菜的采收都是趁著天亮前,菜才會香甜,可惜我去時,菜還不夠熟透,本要回來,但李家人熱情地招呼我,我盛情難卻,只好留在那兒,誰知道竟擔擱了這麼多時間。」
「怎麼連差個人通報一聲都忘了?」
「就……聊著食譜,一時給忘了。」
「你不會是有事瞞著我吧?」他突道。
他不是隨口問問,而是真的起疑。天衡是世珍心底的一塊肉,正病著,他豈可能在外頭擔擱這麼多時間。
「我……」鍾世珍張口欲言,終究還是將舌尖上的話嚥下。
知瑤說,他是住在一重城裡的官,可就算他再大,也大不過束兮琰,她要是把自個兒誤入陷阱的事跟他說,他要是替自個兒出頭卻惹禍上身的話,她豈不是間接害死他?
他的處境正為難,家裡人要害他,此刻不宜再讓他牽扯進朝堂間的事,朝堂可不比民間,依束兮琰那個混蛋的行事作風,只怕一聲令下就能將他處斬的。
思及此,她更加堅定想法,絕不連累他。
「唉,李大哥就是那般熱情又強硬,教我想走也走不了,又帶著我逛菜園,還說了明兒個一大早會替我留下最肥美的幾簍,所以我只好多待一會,陪他聊一聊,讓你照顧天衡,我很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