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說,我追尋你的方式錯了。先前我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想盡辦法把你留在我身邊,只要能牢牢拴住你的人,就一定可以拴住你的心——但是我錯了,我竟傻到以為,心,是可以用有形之物拴管得住的。」
「所以,你決定陪我一道完成我的心願?」
「是啊。」常隸點頭。「如此一來,是不是也真如了我師父說的那四句話?」
白初蕊一想之後,忍不住朝他一笑。
經過兩日休養,白初蕊已能下床走動,常隸從她迫不及待的表情,便可看出她心裡正在盤算什麼。不消她提,他已自行打點好馬車與吃食,主動說要載白初蕊到城外小鎮「之松」瞧瞧。
「我們先說好,此趟過去,純粹只是看看情況,不管你打算怎麼做,都得等你身體完全痊癒之後再說。」
白初蕊知道常隸也是為了她好——她點點頭。「好,我答應你,這次過去,純粹只是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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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兩個時辰,馬車終於抵達之松。
之松鎮頗為荒僻,裡頭連間像樣的客棧也無,常隸要車伕停在街角,然後他攙扶著白初蕊來到旁邊賣燒餅的小攤,藉跟老闆買餅,邊打探鎮上這戶姓余的人家風評如何。
攤老闆停下手邊的工作朝兩人看了一眼。「一個腦袋壞掉了的老頭子會有什麼風評?啊,說人人到,他就在那,余老頭!」
攤老闆不期然揚聲一喚,登時把常隸、白初蕊嚇了一跳,兩人驚訝地回頭,只見一名衣著襤褸、神色憔悴的老人,突然停步往他們方向看來。
被喚作老余的老人眼一望見白初蕊,突見他驚喊一聲「鬼啊」,隨後拔腿就跑。
「嗄,怪了,這老傢伙怎麼回事——」
在攤老闆的嘟囔聲中,常隸已然付完了餅錢,帶著白初蕊緊迫在後。
跑在前頭的老余豹跌跌撞撞,尤其回頭一見兩人就在身後不遠處,老余豹步伐更亂,表情更是驚慌。
「看他表情,他好像記得你。」
一邊追著,白初蕊朝常隸瞥了一眼。「我姨娘曾說,我容貌長得跟我娘頗像——」
「那他定是余豹,你緩著點走,我先去攔他下來。」常隸話方說完,隨即縱身一躍,白色身影就那麼不偏不倚地擋在老人面前。
老余豹嚇得雙肩一聳,轉身要逃,結果沒想到,白初蕊已然來到他身後。
「饒了我——」老余豹一見白初蕊,登時再也站不住腳,他雙膝一軟,「咚」地跪倒在白初蕊面前連連磕頭。「原諒我,白夫人,我知道我錯了,我知道我當年不應該僱人殺了您跟白大人,那全是我的錯,我給您磕頭,我給您磕頭,求求您不要再跟著我,不要再跟著我……」
十多年來,白初蕊設想過無數與殺親仇人余豹相見的景況,她一直以為余豹肯定身穿綾羅綢緞,家僕簇擁,一副不可一世模樣;但瞧瞧眼前這人,什麼街頭惡霸!沒有,從頭到腳,哪裡見得他先前耀武揚威的模樣!
白初蕊從來沒有想過余豹也會有變老、變落魄的一日……
常隸一見白初蕊表情不對勁,立刻閃身過來攙住她。「你還好吧?」
白初蕊仰頭看著常隸,只見她眉心緊皺成一個結。「我覺得好荒謬,瞧瞧他這模樣,他就是我花了十多年時間,一心恨著的弒親仇人麼?」
常隸看向仍跪在白初蕊身前頻頻磕頭的嶙峋老人,瞧他滿身髒污、眼神渙散,下垂的唇角還沾滿著口水的可憐德行,常隸可以理解她心頭的荒謬感從何而來。
「我收回我行前的但書,」常隸將手上的集醒劍交到白初蕊手上。「你可以趁這機會一刀解決了他。」
亂世之中,人命本若草芥,尤其是這麼一個衣衫襤褸、腦子糊塗了的老乞丐,殺了他,說不定之松鎮上的居民,還會感謝他們幫忙解決了一個麻煩!
白初蕊垂眸望著集醒劍,後又瞧了眼老余豹,心頭不禁浮現道廣大師說的那四句話——
從極迷處識迷,則到處醒;將難放懷一放,則萬境寬。
「不了。」白初蕊搖搖頭,突然將手裡的劍交回常隸手上。
常隸驚訝地看著她側臉,只見白初蕊一雙眼直勾勾地瞧著余豹,然後歎了口氣。「時間,已經幫我替我爹我娘,還有當年白府上下十多名傭僕,做了最好的報仇……」
常隸憐惜地撫摸她臉頰,白初蕊轉頭朝他笑了一下,突然一個跨步投進他張大的懷抱中。
她決定放下了。
道廣大師說的,大概就是她此刻的心境吧!
「我們走吧。」她臉埋在他胸口喃喃道。
「嗯……」
兩人回頭朝余豹看了最後一眼,然後手牽著手,一同朝馬車停處走去。
抬頭上望,則是一眼無盡的蔚藍天空。
將難放懷一放,則萬境寬——這句話,真是說得一點也沒錯。
尾聲
從之松鎮回來的當晚,常隸陪白初蕊用過飯後,便一個人待在書房。
自白初蕊生病以來他都是這樣,無微不至地伺候好她的生活起居,然後他便離開房間,一直要等到白初蕊睡下之後,他才會躡手躡腳回房裡,睡在她身邊。
常隸之所以改變,可不是因為他突然間發現什麼工作的樂趣,實在是因為他自個兒的慾望太過強烈,而白初蕊身體則是過於虛弱,他唯恐自己需索過度又傷著了白初蕊身子,所以只好夜夜抱著賬冊消磨時間。
一開頭,因為身子仍病著,所以白初蕊也沒多細想,常隸怎麼突然間變得這麼忙碌。但隨著身體逐漸痊癒,再加上丫鬟晴兒轉述的傳言,她這才知道她生病這幾日,常隸過的是怎樣「如火如荼」的日子。
「外頭那些大爺啊,真是壞死了!」晴兒一邊幫白初蕊摘掉頭上的珠翠,一邊數落著;「明知道少爺有了姑娘您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未婚妻,每個人上門談生意,動不動就要跟少爺提上花樓的事,幹麼啊!銀子多得沒處花,非得要當火山孝子不可!」
聽著晴兒氣嘟嘟的斥罵,白初蕊低頭一笑。「常爺怎麼答?」
「那還用說,當然是拒絕啦。」說到這,晴兒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側了側頭。「噯,姑娘,我剛才突然想到,常爺這一陣子是不是都沒來你這兒?怎麼我早上過來伺候您的時候,都沒看見常爺身影?」
白初蕊搖頭。「他都有來,只是來得很晚,又起得很早!」若不是有天夜裡白初蕊口渴想喝水,起身時就瞧見常隸躺在她身邊,她也真當他這一陣子都沒過來她這裡!
「常爺有來就好。」晴兒點點頭。「我只是擔心少爺會一個不小心,被外頭那些大爺說動,跟著他們一塊上了花樓,不過既然常爺每晚都到您這兒睡,那這事情應當不會發生才是……」
晴兒無心地喃喃倒提醒了白初蕊,雖說常隸近幾日都有進她房裡,可他卻始終沒碰過她身子。白初蕊記得凝香曾經說過,男子和女子不同,女子只有在喜歡的人面前才會感覺衝動,但男人——尤其是情慾旺盛諸如常隸此類,兩天三天不與女人歡愛,就已經是極限——
白初蕊扳著手指算,自她生病至今,少說也有七天——
這怎麼成!一想到這,白初蕊突然從椅子上站起。
晴兒嚇了一跳。「姑娘怎麼啦?」
「我要去找常爺。」白初蕊轉身拉著晴兒說道:「麻煩你幫我打扮打扮,看我該怎麼穿,才能一舉誘得常爺早些進我房裡。」
晴兒一雙眼瞪得有如銅鈴般大。「姑娘是說……少爺這幾日都沒跟您……」
白初蕊一臉羞赧地點了點頭。
「知道了。」晴兒喜歡白初蕊,所以一聽是這種情況,忙卯足了勁要幫她完成心願。「我之前曾聽人說有個法子可以讓男人一見,便心猿意馬——只是做起來可能有些羞,就不知姑娘您能否勝任得來?」
「什麼法子?」白初蕊問。
晴兒湊臉在她耳邊嘀咕了些話,只見白初蕊一張粉臉倏地漲紅。
「這麼做會不會太大膽了些?」
晴兒回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衝著她這句話,白初蕊決定豁出去了。
約莫戌時三刻,晴兒領著身上罩著一件白色大氅的白初蕊,來到常隸書房門前。
主僕倆相對看了一眼,然後白初蕊點點頭。「敲門吧。」
晴兒依言行動。「少爺,過來開個門好麼?白姑娘她人在外頭吶……」
小花兒這麼晚還不睡?!
入正坐在桌案後研讀的常隸一聽,忙放下書卷前來開門,一見白初蕊身上的大氅,他眉間不由得一蹙。
「怎麼穿著這樣?你要上哪?」
白初蕊朝他搖了搖頭。「你門先閂上,我再告訴你。」
什麼話這麼神秘?!常隸不明所以,但他仍舊乖乖照做,兩手閂上書房門閂,一回身,他頓時瞠大雙眸,忘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