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晚膳開動的時間極早,而且都趕在太陽下山之前用完。
雖說他失去記憶,但常識還是有的。
「早點休息可以省燭火,誰讓家裡多了個吃白食的。」卜希臨惡聲惡氣地道。
男人放下碗筷看著她。
「幹麼?要是對我的態度不滿,你可以走啊。」她很蓄意,說話的口吻很不客氣。
「希臨,你這丫頭,我是怎麼教你的,怎麼你這麼不受教?」卜三思不悅的道。
卜希臨不禁扁起嘴。她真的很可憐,她的用心都沒人發現,要是等到拾幸那傻丫頭被拐,那就來不及了。
「沒關係,爺爺,我決定留下來幫希臨的忙。」他道。
卜希臨猛地抬眼,還未開口,便教卜三思搶白。「七彩,這麼做就對了,暫時待下,要走,等到恢復記憶再走也不遲。」
「多謝。」他淡淡噙笑。
「別擔心,儘管待下,家裡不差一副碗筷。」
卜希臨瞪著爺爺。是不差一副碗筷,可問題在對方非善類啊!
飯後,卜三思將碗盤都收到後頭洗滌,茅屋的小廳裡,就只剩下對坐在小方桌兩頭的兩人。
「你真要幫我?」她問。
「至少不能當吃白食的。」
「好,你想幫,我就成全你,不過……」反正她確實缺了個捆工。
「不過什麼?」
「去給我洗澡。」她道。
這對她而言,已是忍耐的極限,他要是再不洗澡,她恐怕會綁著他,把他丟進溪裡頭。
「……」他無言。
如果可以,他也很想沐浴,畢竟在這種夏暑的天候,多天不清洗,他也已忍到極限。
於是,挑了套卜三思的舊衣裳,她領著他前往距離茅屋約莫一里的溪邊。
「洗快點。」
男人看著昏暗的溪水,再看向四周蓊鬱的林木幾乎遮掩住月光,要他冒然跳進陌生的溪流裡,真是有點考驗人。
「幹麼?怕呀?」她笑得壞心眼。
男人看著她,二話不說地拉開外袍,直到他連中衣都拉開後,她才故作不在意地往回走。「我走啦。」
男人沒應聲,褪盡身上的衣物,才緩緩地踏進溪裡,讓清冽的溪水洗去身上的汗水,舒服地浸入溪中,就連長髮也全數解開,在淡淡月光下,黑色檀發油亮得誘人,教躲在幾步之外的卜希臨看直了眼。
感覺,這討人厭的男人霎時變成妖魅的魔物,勾誘著人轉不開眼。
她留在這裡並非要偷窺,而是替他看守,免得有野獸逼近他卻不知道。
雖然討厭他,但萬一他因為洗澡而死於非命,豈不算是她間接害死他?
歎口氣,她強迫自己轉開眼,注意著附近的動靜,確認沒有狼群甚至蛇出沒。能夠從事雕刻工作,不只因為她手巧,眼力其實也極佳,再抬眼望去,赫然驚見他赤裸裸地走上溪岸,那肌理分明的軀體,寬健的肩膀,厚實的胸膛,窄腰下是剛強的長腿,而那日被她踹到的地方,竟是長這樣子……
「啊!」她摀住眼發出尖叫。
她看見了、她看見了!完蛋了,她的眼睛要爛掉了……
「原來……你有偷窺的嗜好。」
他的聲音近在耳邊,卜希臨放開雙手瞪著他,瞧他長髮濕透未拭,身上的衣袍穿著卻未繫上,露出大片性感的胸腹……
「真看不出來你有這種嗜好。」男人靜靜打量她,不怎麼在意春光外洩。
「去你的!誰有這種嗜好?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不想讓他發現她的關心,卜希臨說不出實話,於是牙一咬,吼道:「對,我就是喜歡偷窺,怎樣!」說完,氣呼呼地走了。
男人一怔,不禁低低笑開。
怪丫頭。
第2章(1)
隔天開始,男人正式成了卜希臨的捆工。
原以為這是一份不難應付的工作,但接觸了,才發現卜希臨確實是相當討厭他,否則她不會派給他這差活。
「快點,還有這裡。」
才剛撿好鋸落的樹枝,便聽到卜希臨的叫喚聲再起,他不禁抬眼,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再緩緩地移回眼看著她。
「你當我是猴子?」他淡聲問道。
那是約莫五、六丈高的樹上,她要的是一根岔生的樹枝,有胳膊那麼粗,長度大約他的身長,重量應該還可以承受,但教人為難的是,爬高。
沒來由的,他下意識的抗拒著。
「想在我身邊工作,要你當熊你就是熊,當猴子就是猴子,不准有異議。」並非故意刁難他,而是帶他上山的用意,就是要分擔她的工作,不然她自己來就好了。
她從小就在山裡長大,看過各種美麗飛禽猛獸,一開始她試著用畫的留下它們美麗的姿態,但紙和墨水都不是他們這種窮困人家使用得起的奢侈品,於是她開始就地取材,學習雕刻。
而要雕制一件成品,最重要的自然是木材。
好的木材,可以讓她所雕刻的動物更栩栩如生。
「難不成以往沒人隨你上山,你也是自個兒爬到樹上,自個兒鋸下樹枝的?」他懷疑她根本是惡意指使他。
「廢話!難不成要我在樹下擺壇燃香,求它自己掉下來?」她沒好氣地瞪他。
男人瞇眼看著她。她的個頭並不高,只到他的胸膛,穿著舊而乾淨的交領青衣,讓身形顯得更加纖瘦。
而這樣的她,竟能完成所有的工作?
如果是真的,他佩服她,不過……「可以不要爬嗎?」
卜希臨揚眉,上下打量著他。「你怕高?」
「……純粹不想爬。」
「怕高就怕高,說一聲嘛,有什麼好害羞的?」啐了聲,她將扛在背上的竹簍取下,扯下綁在腰間的麻繩。
「你要幹麼?」
「你說咧?」她沒好氣地看他一眼。「有人生得人高馬大,卻連樹都不敢爬,只好由我自己爬啦。」
話落,她拿起麻繩套在樹枝上,雙腳利落地踩上樹幹,雙手再拉著麻繩往上爬,手腳並用,猶如毛蟲爬樹,不過是眨眼工夫,便已經爬到樹枝上,仔細地打量著樹上的紋理。
男人看得傻眼,不只是因為她爬得相當快,還因為她居然這麼爽快,沒強逼他非爬不可。
這倒教他難以理解,總覺得她有些矛盾。
說是討厭他,但卻又將他照顧得不錯;不喜歡靠近他,但那天又偷窺他沐浴;明明剛剛還拚命地差使他,但真正的苦差事,她倒是很乾脆地自己上場。
這丫頭……確實是相當的怪。
「嘿,別在下頭愣著,閃遠一點,待會樹枝掉下去砸到你,我可不負責。」她在上頭喊著。
他瞇著眼,在一片濃綠之中,瞧見她已經取出隨身的鋸刀,順著紋理開始鋸著樹枝,邊鋸還邊唸唸有詞,「對不起,我知道你會痛,但是忍忍,我會把你變得更漂亮,你相信我吧。」
他聽著,不禁莞爾。
退到一旁,好一會,聽到樹枝脆折的聲響,緩緩地撞落在底下的樹枝,減少了磕碰。
而他的工作,就是負責把樹枝撿妥。
本來以為工作到此為止,豈料她一躍下樹,隨即又朝前頭走。他不禁看向今日的戰利品,再看著她隱沒在濃綠之間的嬌小身影。
歎口氣,再無奈,他也得跟上。
直到快要晌午時,卜希臨才心滿意足地決定打道回府,想當然耳,捆工的工作,就是負責把戰利品背回家。
此刻男人背上背了個盛滿短小木材,上頭又迭了三捆等長木材的竹簍,雙手自然沒閒著,就連腰間也被她強迫綁上一捆,教他走起路來,舉步維艱,反觀她健步如飛,早早將他拋在身後。
等到他回到茅屋前時,她早已吃完午膳在一旁剔牙。
他汗流浹背地瞪著她,啟口問:「為什麼不弄輛推車?」
卜希臨一丁點虐待他之後的罪惡感都沒有,聳了聳肩道:「因為家裡多了個……」
「我做,可不可以?」他受夠了她那句話。
「做什麼?」
「推車!」他沒好氣地瞪著她,發現她像是沒事人一般,壓根沒打算幫他解下身上的木材,他乾脆自己動手解開。
她眨眨眼。「你會做推車?」
「會!」他說得咬牙切齒。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麼能難倒他!
要是不趕緊完成一輛推車,他懷疑,在自己的傷勢還沒完全恢復之前,他可能先過勞死。
是夜,用過晚膳之後--
「先跟你說,我沒有釘子,也沒有錢去買釘子。」卜希臨醜話說在先,免得他以為她屋裡有各式各樣的工具。
畢竟,她只會木雕,可不是木匠。
「放心,不需要釘子。」
「咦?」
於是,兩人回到隔壁的茅屋,一個專心地雕著她的鳥,一個則是專心地裁切木材,上頭皆留下榫子,在沒有先繪圖設計的情況下,他便能裁切出各種形狀的木塊,教一旁偷覷的卜希臨嘖嘖稱奇。
不一會,他開始將木塊一一組裝起來,樣子是樸素沒特點,但卻相當牢固,看不出來連一根釘子都沒用。
眼下就只剩下輪子的部份,就見他以火燒烤竹身,使其彎曲,再以先前裁好的小木條,一一嵌入內層,完成輪子的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