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凜僅輕輕張手,豐沛的靈泉隨即湧進,將他尚未修補好的精氣神一次補足,雪發瞬間回復該有的柔亮滑順,連凹陷的頰面都給養回了,頹靡絕艷之氣盡去,再復清美風華。
他內心盈滿歡愉,說不出的喜悅,輕飄飄的,比憑虛御風更要輕靈,似輕地一蹬,便可衝上九霄雲外,可縱橫寰宇,可——混、蛋!
竟在此時此際、此刻的此地,他嘗到「得道」的喜悅!
他得道了?!
莫名其妙衝破「渡劫」,竟來到他的「大乘升天」!
無數道光芒從天降下,整座林子鑲在團團金暈裡,如被金色火焰包圍。
他對著天冷冷吐出二字。「滾蛋。」玩他是吧?!
「唉唉,說滾蛋、就滾蛋,不如一起吃個飯?」
當西南地靈大神的聲音響起時,白凜更加確定自己真被賊老天給玩了。
「吃飯?」他冷笑,四周忽地陰風慘慘。「你娘的暗地放那麼多冷箭,還有臉找我吃飯?你老爺的!跟這賊天連手眶騙我,好玩是吧?去你姥姥的!你這地靈還有沒有地格?!」跟村人相處久了,他粗話學得不錯。
地靈大神又唉唉歎氣——
「別這麼不開心啊,真真沒誆騙你。天意如此,一場大災確實避免不了。我從中周旋才討到這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考驗天狐是否真慈悲為懷、肯為蒼生犧牲奉獻,又能替西南大地的生靈留條活路。」低咳兩聲清清喉嚨——
「至於「渡劫」跳到「大乘升天」,那是你自個兒造成的,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一口氣救下這麼多,都不知能抵多少座浮屠了,上頭突然想迎你上去,咱也不能攔著不是嗎?」
「滾蛋!」
「能不能換這兩字?別一直叫我滾蛋,咱倆好歹也相交多年」可憐兮兮。
「損友!」
「耶?話不能這樣講,咱好歹幫你娶到媳婦兒,如今還來迎你升天——」
「不去……」
「那這西南大地的事兒,你瞧著該怎麼——」
「不管!」
「你這人,脾性都被自家媳婦兒寵刁了吧?好好說話不成嗎?」
「不成!」
「你聽我說……」
「不聽!」
「好、好!我讓你揍幾拳可以吧?」
地靈等著天狐冷冷丟出「不揍!」二字,沒想白凜俊眉微動,嘴角挑了——
「好啊。別躲著說話,現身出來讓我揍幾拳。」撩袖,十指優雅攥起,指節卻「剝剝剝——」地脆響,如炒爆豆。
地靈大神傻住。「呃這幾拳是、是要幾拳啊?」
「我說幾拳就幾拳。」白凜淺淺笑。人家是新官上任才有三把火,他莫名其妙要被迎上去成仙,肩頭竟也竄火,煞氣高到要頂破天。
地靈呵呵笑,再嘿嘿笑,試圖矇混過去。「那就改日吧!咱們江山不改、綠水長流,改日再聚。這升天的活兒再往後挪挪,不急不急,你先玩去啊,帶你媳婦兒雲遊三界十方,哪兒好玩哪兒去,待你玩歡快了,咱倆再來說說話、吃吃飯、喝喝酒。」避風頭要緊啊!
「哼!」
白凜垂下撩起的雙袖,以為地靈躲遠了,卻又聽到隨風而來的聲音——
「將西南大地托付,咱這天元神通端是犀利,真沒看錯。」滿是欣然笑意,語透誠摯。「數百年來的照看,有勞閣下了。」之後,話音漸漸遠去。
徐徐吐納,他往前再進一步,一步已又回到萬丈紅塵。
一樣是枝椏覆雪、光禿禿的杉林,一樣是厚雪鋪就的邊上林地,嘎嘎鴉聲清楚傳耳,帶霜伴雪的風宛若他玉身的一部分,在他袖內與袍擺下迴旋。
誰說這樣的雪天沒有日陽?
他心間微動,回眸去尋,妻子窈窕修長的身影立在那兒。
見他瞧來,她白裡透紅的鵝蛋臉衝他笑開,眉眼逢春,如此耀眼可愛。
妻子才欲走來,他一個憑虛御風已迎到她面前。
他忽被用力抱住,雪袍亦被揪緊,柔軟身子密貼在他懷中霎時間已明白,妻子定然知道他方才歷經之事,即使不知,必也感應到什麼,才會這般異樣。
「沒事。」他輕聲道,吻她發間,雙袖將微乎其微發顫的她親密環裹。
「嗯,沒事。」秋篤靜閉眸吐氣,試將那股沉悶繃痛的惶惑撫去。
與親人們說完事,她出來尋他,知他就在這座杉林裡,卻見不到人。
他身處在一個她無法踏進的境地,但她仍可感應到他周邊的一切。
感應他的瞬間「得道」,那盈懷的喜悅難以言喻。
感覺到滿滿天光灑進杉林間,在他發上、膚上跳動,在他指間的風全是靈能飽滿的氣,湧入他尚待修補的真身元神中,一下子化去創痕。
她感應到他衝破「渡劫」,「大乘升天」迎到眼前。
是如此驚懼,她的心被掐得死緊,說過不阻他的修行道,臨了卻灑脫不起。
她都決定要隨他走了啊!
她不會再讓他等,她要跟他去,所以,別離開她別離開她
直到丈夫突然現身,踏回紅塵,然後回眸看來,秋篤靜驀地才吐出一口氣。
她根本忘記要喘息,憋得胸中發疼,指尖發顫。
終是,抱住他了。
此時此刻緊緊貼靠,聽取他陣陣心音。
「白凜……」
「嗯?」
「我會隨著你好好修煉,我會修得很好的。要陪你很久很久,而往後往後還有孩子一塊兒,我要守著你跟孩兒。」
看是你巫族大咒禍延子孫厲害些,抑是我與靜兒情長緣厚更勝一籌?
在將要離去的這一天,她才從竹姨那裡得知「巫族大咒」一事,才聽到竹姨轉述了丈夫當年曾對大太婆說的這段話。
竹姨方纔還道——
「大太婆未過世前就說了,白凜嘴上說不信、不怕,其實仍在意,拿千年內丹護守還不夠,更想領著你走上修煉之道,要你變強再變強,強到即便有巫族大咒的反喔,也絲毫動不了你。」
原來,他已為她琢磨這麼久。
莫怪這十多年來,他瞧她時的眼神偶爾會流洩出令她迷惑的抑鬱。
當然是她與他的情長緣厚更勝一籌。必然如此。她會讓它如此。
「嗯」白凜很輕很輕地應聲,怕聲音太重,心裡滾燙的、害羞的東西會洩漏出來似。
他再次吻她的發。「在竹苑裡,該說的都說了?」
「嗯。」她揚起臉蛋,終於鬆開手臂,稍退一小步。
「該哭的也都哭過了?」長指探去替她拭淚。
「唔嗯。」點點頭,很是靦眺,望著他笑。
拭淨她眼淚的那隻手對她一伸,掌心向上,靜靜待之。
丈夫美顎微揚,俊唇淡勾,又是令她傾心傾意的睥睨姿態,俊到沒邊兒了。
她傻笑,把手交了上去,甫與他掌心相貼,五指已被親密緊扣。
「你逃不掉了。」男人嘿嘿笑。
「不逃的。」搖頭。
「即便哭也沒用。」
「沒要哭。」皺著巧鼻,眼裡聚笑意。
「任你怎麼求都行不通。」
「沒求啊。」再用力搖頭。
「就算以美色相誘強吻我,我也唔唔唔」真被使強吻住了。
天狐大人豈是「打罵不還手」的主兒?
他長身欺去,將妻子擁入懷中,糾纏得更深入。
一吻未盡,相擁相親的兩抹影兒,忽而在覆雪的杉林間虛空不見,僅餘寒鴉點點。
尾聲
春天,台北,陽明山花季。
電視台偶像劇準備開拍,身為劇組人員的徐士鵬今日負責勘察外景場地。
不只他一個人,他們有一個小組,三男兩女,剛好一輛轎車開上山。
拍攝場景要求要有櫻花瓣亂飄的唯美淒楚浪漫感,所以小組人馬往山裡找啊找,找到最後徐士鵬都想飆髒話,還是沒找到合意的。
山徑上,他聽到組員在身後交談,不遠處還有一個,瘦小了些,應該是小鄭。
他跟著最前面的小鄭走,忽然發現,身後組員們不見了,他喚著小鄭要對方停一停,那小子竟然走得更急,還跑給他追!
這不,害他跌了個狗吃屎,差點摔壞掛在胸前的單眼數字相機。
「真的很謝謝你啊秋小姐,謝謝你扶我進來,幫我包紮還泡茶請我喝。」徐士鵬此時坐在一間裝潢得很傳統中國風的客廳裡,手裡捧了杯香片,右膝蓋和兩手肘因摔倒造成的擦傷也都處理過了。
「應該的。」收拾家庭急救箱的女主人對他微笑。「我們舉家搬來這兒已五年多,這地方很少有人來的,但相逢自是有緣,來者畢竟是客,何況徐先生還受傷了,當然要幫忙啊。」
「真的很謝謝啦,是說你家弟弟聽到我在後面叫,也應該回頭看一下,我真的以為他是我同事。還好你弟弟穿的是綠色衣褲,要不然我都以為自己跟著什麼「紅衣小女孩」走掉,被精怪領著走了。」台灣靈異節目就愛報導「紅衣小女孩」啊,怪恐怖的。
「沒有啦,那個小女孩今天沒過來玩。」
「什麼?」
「啊!沒有,沒什麼。」女主人忙揮手笑,接著又說:「我家阿葉弟弟平常就愛滿山亂跑,他不說話的,徐先生別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