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統統幹活去!」葉夫人指使僕人們,伹仍有兩、三個下人不顧一切地跑出了東院,找葉舒遠和葉老爺報信去。
當葉舒遠得到消息帶著郎中趕回家時,著實嚇了一跳,因為一向寂靜冷清的「鳳翥苑」內擠滿了人,從不到這裡來的葉老爺、卿姨娘和青梅等人都在這裡,還有丫鬟、僕婦、馬伕、更夫等一大堆人,他開始以為這些人是來看熱鬧的,後來才知道大家都是懷著疼惜和關切的心情來看望大少夫人的。
他驚訝,歆怡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贏得了這麼多人的關心和尊敬的?當他看到歆怡時,更是驚訝不已,她的嘴唇長滿水泡,雙頰通紅,眼神痛苦。
「歆怡,郎中來了!」他緊握著她的手安慰著她,可她抽回手,指著桌上的紙筆,等他遞給她後,她忍著暈眩,匆匆寫道:「此事蹊蹺,切勿聲張,驚擾京城,葉府遭殃。」隨即將紙塞給他,以手勢告訴他這是大事,要他照辦。
他點頭,為她的顧全大局而高興,可是郎中的結論卻讓他憂心如焚。
萬年青的果實帶有毒性,誤食後會引起口中、咽喉腫痛,傷害聲帶,並使人失音致啞,嚴重者會帶來生命危險。
幸好及時治療,歆怡生命無礙,口內的燒傷也在幾天後就治癒了,可是郎中卻無法恢復她的聲音。
她成了啞巴!這個結果,對歆怡不啻是最大的打擊,聲音是她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失去了聲音,她的生命也在凋謝。
康嬤嬤和秋兒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葉舒遠對她的細心呵護更甚從前,而葉老爺責罰了葉夫人,命她獨自在佛堂反省一天一夜。可是這些都無法令她振作起來。
葉舒遠心痛地看著她一天天地消沉,看著她明亮的眼睛裡,再也沒有了快樂的光芒,他痛恨葉夫人的殘忍和詭計,發誓一定要治好歆怡,還她清亮的嗓子。
「我會想辦法治好你,你一定可以重新開口說話的。」他對她說,在她眼裡看到希望的火苗,雖然只是微弱的火苗,但足以帶給他動力。
可是他尋訪了眾多醫術高明的郎中,給歆怡服用了不同的藥材,卻毫無起色。
終於有一天,他興奮地打聽到在西南蠻夷之地有種大洞果,也叫彭大海的果子能治療失音症,於是他花重金托人幫忙購買。
可是當他將這個消息告訴歆怡時,她黯然搖頭,在紙上寫了幾句詩:
往日夫求慎婦言,今日心意終得全,禍福自有天注定,緘口愔愔奈何天?
讀著這充滿無奈的詩句,感受著她深沉的痛苦,葉舒遠心如刀割。他撕掉那張紙,將她抱在懷裡,懺悔的眼淚浸濕了她的鬢髮。許多事,只有在失去之後才知道它的可貴。他好恨自己過去曾討厭她的多言,如今,他願意用生命換回她美妙的聲音,願意用一輩子的時間聽她的「粗言率語」。
葉老爺得知兒子打聽到大洞果的事後,立刻派了府中的護院竭盡全力去尋找,短短數日,一袋又一袋的大洞果從各地送來。
葉舒遠將那狀似橄欖、棕色微亮的果子洗淨,泡在水中讓她飲用。連喝數日,她的嗓子仍毫無進展,她洩氣了,可是葉舒遠一再鼓勵她,督促她繼續飲用。
由於葉府的家規甚嚴,府中一切「醜事」均不得外傳,否則違者重罰。加上歆怡為保住葉府安危,不讓此事被官府知道,因此她被葉夫人陷害以致失音之事,除了府中的人和素得葉府關照的郎中外,並無人知曉。
因此,葉府兩位少爺的比試仍將按計畫進行。眼見比試時間就要到了,歆怡振作起來,每日都將那淡而無味的大洞果水當美味飲品喝著,為的是讓葉舒遠安心。
「你以後可得防著葉夫人。」這天青梅來看她時說道。現在她已將歆怡視為可信賴的朋友,因此每天都來看她,說些府中的秘聞給她聽。「她那人心眼壞,聽說最近把東院觀星閣頂樓的地板掏空了,蓋了塊波斯地氈,也不知要搞什麼名堂。」
掏空地板?歆怡一愣,覺得這真是最不可思議的事。
她的表情讓青梅以為她不相信自己的話,忙證明般地說:「是真的,宏達的媳婦春芳告訴我的。她還說,這幾天宏達每日被逼著在觀星閣練習,練得可煩了,是他告訴舂芳的,還說老太太瘋了。」
瘋了?有這個可能嗎?
歆怡暗自想,不,她只是耍太多心機,有太多私慾,才會做那些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比如為了一株萬年青逼丫鬟上吊;為出口氣,害她成啞巴。
葉家兄弟倆考試的前一天傍晚,歆怡在門口等葉舒遠,平時他總是在這個時候回家。可是,她只看到芒子獨自一人回來,沒有看到葉舒遠。
她驚訝地指指他的身後,芒子理解地笑道:「大少夫人放心,大少爺被三少爺喊去了,說去觀星閣看件東西,很快就回來。」
起初歆怡沒當回事,只是失望葉舒遠未歸,可是當她走回屋子時。「觀星閣」三個字忽然令她神經一緊,那日青梅的話竄入她的腦海——掏空地板!
她雙眼發直地望著空蕩蕩的院子,倏地起身往苑外疾步走去。
東院很大,為了趕時間,她沒有走正門,而是沿著更夫走的小徑穿行,夕陽斜照、林蔭晦暗,加上沿途林木繁盛,花草葳蕤,因此並沒有人看到她。
當她來到四層高的觀星閣時,見幾個雜役正在清掃樓前的木屑雜草,為了不驚動人,她悄悄繞到閣樓後面,看到一段台階通著側門,便沿台階走上去,到了門口後,她推了推門,合攏的門扉悄然打開,門內是條狹長的通道。她走了進去,掩上身後的門,在黑暗中閉眼,適應了一會兒,才張開眼睛往前走。
四周非常安靜,可是安靜中有種讓她不安的氣息在流動,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收縮,似乎聽到一點隱隱約約的聲音。
是葉舒遠吧?她側耳傾聽,聲音又沒了。可是前面出現了光亮,一道樓梯呈現在眼前,她毫不遲疑地走過去,上了樓。
這是呈螺旋狀的樓梯,越往上走,就越窄小而陡峭。
當到了第二層時,她果真聽到了葉舒遠的聲音,但模糊不清,於是她加快腳步跟著聲音往上走。
直到接近頂樓時,葉舒遠的聲音才越來越清晰。
「只要你保證做到,我可以放棄葉家繼承權,也可以不再到傢俱作坊去。」
「可是,我需要你畫的傢俱圖紙。」這是三少爺宏達的聲音。
「廢物,為什麼非要靠他?」葉夫人的聲音尖刻冷酷。看來葉老爺的訓斥和佛堂反省對這個女人絲毫沒用。歆怡小心地登上樓梯,蹲伏在台階上往裡看。
葉舒遠正站在屋中央,而他身邊靠牆的地方,站著葉夫人和葉宏達。
在葉舒遠身前,一塊色彩瑰麗的地氈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倏然一驚:被掏空的地板——陷阱!他們要害他!那個老女人真的瘋了!
「這就是我要你看的東西。」葉夫人指著那塊地氈對葉舒遠說:「不要以為你的設計最好,看看這個,波斯國國王的龍床,比你的金絲楠羅漢床更華麗。」
注意到那幅精美圖畫的葉舒遠果然被吸引,往前走去。葉夫人的臉上露出緊張又興奮的表情,她的手拉著葉宏達。
舒遠,退後!歆怡大喊,可是聲音完全發不出來,急得她登上階梯跑向他。
她的腳步聲終於引起了他們的注意,葉舒遠轉身驚訝地迎向她。「歆怡?」
牆邊的葉夫人忽然衝過來拉住他,往地氈上猛推。「你該往前走!」
毫無防備的他身形不穩,退後一步踩上了地氈。
而幾乎同時,他的手被歆怡抓住,她沒法說話,只能用力拉他,而葉夫人瘋了似地一再將葉舒遠往地氈上推,口中吼著:「宏達,拉開啞巴!」
嚇呆了的葉宏達在母親瘋狂的吼叫中,木然的出手,一把抓住歆怡。
歆怡自然不甘心被他拉走,奮力與他抗爭的同時,嘴裡發出絕望恐懼的單音。
四個人就這麼在地氈邊緣拉拉扯扯地打了起來。
舒遠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知道歆怡絕對不會無緣無故來拉他,因此他用力掙脫葉夫人,想從弟弟手中奪回歆怡。
「你該死!」葉夫人孤注一擲,竟抓住他的衣襟往後拽,兩人同時跌倒在地氈中央,隨即,地氈緩緩沉下,地板上露出個大洞,他們兩人隨著地氈往洞口墜落。
「舒遠——」
看到地板上的大洞和墜落的葉舒遠時,歆怡忽然進發出清晰的聲音。「舒遠,不要死!不要死!」她哭喊著撲過去,緊緊抓住尚未滑落洞口的地氈一角,不知哪兒來的勁,硬是將墜落的地氈控制住。
「救他!救他!救他!」歆怡不敢鬆手,她知道舒遠就在地氈的那頭,因此她用盡全身力量抓著地氈,神志狂亂地用力呼救,她的聲音極其高亢,彷彿將憋了多日的聲音在這一刻全都釋放了出來,那嘹亮的聲音驚動了樓下的人,聽到呼救聲的人們全都往這裡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