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不是帶很多銀子來換大哥回家?」
「銀子有時候也不見得有用……你太小,有很多事情不是我們想的那麼簡單,知道嗎?」
他顯然不知道,也有聽沒有懂。
「你的臉,痛痛。」小雒想去摸陶步荷的臉卻怕碰痛她,小小的手收了回來。
她的臉頰撞到石子路面挫傷,雙手也有擦傷。
「剛才不小心摔的。」
「姊姊是女生,醜醜。」
「丑就丑到底了,反正我本來也不是什麼天仙美女。」
「我要吃豆腐腦。」什麼美女啊還是大哥這種複雜的問題,對才九歲大的小雒來講,還不如一碗豆腐腦重要。
「就知道要吃!」起身拉住他柔軟的小手,兩人離開了水力衙門。
「要吃豆腐西施賣的豆腐腦。」
「你啊,人小鬼大!」
「我還要竹篾蚱蜢!」柿子挑軟的吃,這淺顯的道理小孩最是明白。
「你乾脆一次把竹槓敲完好了。」
「姊,你明天還要來嗎?」其實只有阿姊當他是小孩,他不小,該曉得的事也都明白。
「當然!」
陶雒沒說他明兒個也要跟著來,畢竟他也是家裡的一份子,要救大哥怎麼可以少了他?
第二章
浩瀚的湖沒有邊際,碧水共天,滄溟空闊。
如飛的掛舟,優遊在秋風徐徐的綠波上。
掛舟上就兩個人,梢公的年紀不大,身材精壯,頭戴斗笠遮去了面目。
至於據著船尾甲板上的另個男人,一腳高高蹺起,雙眼輕閉,一頭長髮任它隨便披散,一襲袒胸露肩的紫袍,左臂上束著金光閃爍的一圈臂釧,隨心的打扮,不從俗,也不隨流,一般百姓看見就知道該遠遠避開的麻煩人物。
轉眼間掛舟去了一里多的水程,人聲漸乏,耳邊只有梢公用力划動船槳的水波聲,還有偶爾躍出水面的魚跳聲,空山靜寂的,如同另外一個世界。
行進中的小舟忽地停了。
不等男子發問,梢公已經摘下斗笠露出臉黑如鍋底,豹頭虎額的方臉。「似乎有東西在下面,屬下下去瞅瞅。」
男子沒有任何回應。
不待片刻,竄進水中的男人鑽出水面帶出飛濺的水花,騰空後又安穩的落回甲板上,一連串的動作下,小舟居然晃也沒晃。
他把懷裡的事物放下。
「稟主子,有人落水了。」
「扔了。」
連看上一眼都不屑,視人命如草芥。
男子沉默了下。
「你有意見?」
讓布紫陽產生興趣的不是被撈上來的人,是跟隨著他多年微瀾的不尋常反應。
從來不管他說什麼,微瀾絕對沒有第二句話。
他緩緩起身,優雅而妖嬈。
妖嬈是怎麼都不適用在昂藏七尺男人身上的,可在布紫陽身上,完全沒有衝突,真要說還沒哪個人敢胡亂批評他的模樣……
當然也有少數忘記把眼睛帶出門的,那些人墳頭的草應該不只一個人那麼高了。
他一掌支撐著船板看似隨意從容,一點殺傷力也沒有,微瀾卻如芒在背,他低下頭。
「這位姑娘島主也見過。」
「本大爺見過的人何只成千上萬,我每個都要記住他們的長相嗎?」
「屬下不敢!」微瀾單膝跪了下去。
布紫陽鳳眼微掀,如玉脂的臉有抹叫人分不輕情緒的邪佞。
「她什麼來頭,居然讓你求我?」
他起身,輕盈得像頭花豹,腰際那條色彩鮮艷的帶子黑裡透紫,為他更添幾許詭譎之氣。
甲板上,趴著一個布衣粗褲還纏滿海藻的女子,好不狼狽。
布紫陽用腳將人踢翻過來,看見一張面容憔悴、臉色青白的臉蛋,脖子上有圈明顯發紫的手掌掐握痕跡。
這一翻動讓陶步荷呻吟出聲,接著咳出一口又一口的水來。
布紫陽厭惡的離得老遠。
她困難的睜開眼,一看清眼前有人,慌不擇人的掙扎爬起又撲倒,這一撲很糟糕的撲到最痛恨被人靠近的布紫陽腳邊。
陶步荷抓住他腳踝,艱難的要求,「這……位大爺,請……救救……我弟弟,他也在那……船上……」
布紫陽盯著她伸出來的手,一掌便想往她的頭頂劈下,偏生這時候她楚楚可憐的抬起眼,不住哀求。
「拿開你的髒手,要不然我廢了它!」
「不……不放,求求您救我弟弟,他年紀小,咳……他會被賣掉……」她直視著布紫陽那艷如桃李、一身不事生產氣質的臉龐,心繫的只有跟她一起綁在官船上的陶雒。
「弟弟?」他淡漠卻異常美麗的眼睛閃過什麼。「你不替自己要求,卻擔心那種將來不會跟你再有任何關係的人?」蠢。
「求求您……他要是被賣掉,遭遇太慘了。」
「他慘?哼,這世間淒慘的人何只千百!」
「求您……」
「憑什麼?」他冷哂。
陶步荷縮回一直抓住不放的手,蜷窩回甲板上,表情怔忡,不過瞬間她重新攢著布紫陽的袍角。
「公子若是願意伸出援手,小女子願意終身做牛做馬、任勞任怨的讓公子爺差遣。」她咚咚咚的磕頭。
做牛做馬?哼,他布紫陽是什麼人物,要奴隸,多得是想上他逍遙島的人,多個人不過是多浪費一份口糧罷了!
不過看在她這麼誠意的哀求上,或者,她這副樣子會讓他想起自己也有個笨阿姊。
他從來不懂心軟是什麼,眼睛長在頭頂,他長這麼大沒有喜歡過任何人,對他來說,喜歡不具備任何意義。
人不過跟螻蟻沒兩樣!
「你最好記住自己說過什麼話。」就在陶步荷心灰意冷的時候,布紫陽冷如冰窖的聲音決定了她未來的命運。
陶步荷不敢置信的結巴了。「您的意思是……答應嗎?多謝大爺,我給您磕頭了。」
布紫陽才不理她額頭都快磕出血來,逕自吩咐微瀾,「你去瞧瞧!」
微瀾點頭,藉著船頭縱身一點便飛掠丈餘,在湖中腳不沾水的直往他處而去。
他走後布紫陽逕自走進細竹編織的船艙躺下,竟然闔目睡去。
至於心急如焚的陶步荷好半晌聽不到裡頭有任何聲響,才想到可以站起來,哪知道早就跪麻的膝蓋又去磕到,吃過水笨重的衣物更叫她難以動彈。
她頹喪的垂著肩膀,只能有一下沒一下的擰著身上的衣料,繼續坐在船舷上等那男人回來。
一方掛舟沒有目的的隨著水流飄蕩,足足有一頓飯時間過去,累過頭的她等著等著居然打起瞌睡了。
日光流轉而過,微瀾回來了。
他面色有異的把陶雒放下。
「島主。」他躬身。
「去這麼久?」懶洋洋,不是很滿意的嗓音。
「這位姑娘惹了不該惹的人。」
「哦,你的意思是現在才要把人扔下船嗎?」
「屬下不是這意思。」
「要不然呢?」
「屬下斗膽。」
「說吧,你找了什麼麻煩回來?」布紫陽踱了出來,漠然負手。
「是官船,載的全是罪犯,船卒說這位姑娘是受家人牽累,獲罪要流放荊州去的。」
大湖茫茫,他可是很費了一番周折才找到人。
「我沒興趣聽這些狗屁倒灶的廢話,人上了我的船就是我的人,不過是你帶回來的,自己想辦法安置。」
他大爺討厭與人牽扯。
尤其與人有關的感情牽絆他一律厭惡。
「小的知曉了。」微瀾不敢多說。兩顆山芋不可能是主子的,他好像……不是好像,是只有接收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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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白紗飄動同時,落地無聲的鞋尖也一同探了進來。
兩層高的樓閣,卻如履平地。
那是上等的皮革靴子,上頭卻濺著幾滴褐色的東西,他一現身,血腥味同時撲了進來,本來各自低頭打盹的三個小婢同時醒來,必恭必敬的斂眉低首,齊喊——
「島主回來了。」
布紫陽陰柔的身軀往中間一站,雪白色鑲銀絲線的袍子清晰可見都是大片大片的血漬。
三個小婢見怪不怪,一人飛快的替他更衣、脫靴,一個鑽進南海明珠串成的珠簾裡面只手掀起簾子,恭請已經渾身赤裸的他進去。
脫光衣物的他肩寬臀窄,胸膛結實,雙腿長直,無論身形或是體態充滿了力美與勁道。
每當他外出殺了人回來,定要沐浴淨身,享受完殺人那瞬間的快感,在事後一定把自己弄乾淨。
沒有人喜歡殺戮,可是當殺戮變成一種習慣,這人是不是早就被什麼給扭曲了?
撒滿薔薇花瓣的大浴池煙霧裊裊,漢白玉石砌的池子早注滿乳白的湯水。
他滑進池子裡,闔眼閉目享受從麒麟口中奔吐出來的衝擊力道。
「嗚……嗚嗚……」
他剛蓋上的眼皮抽動了下。
「嗚嗚……嗚嗚……」
還在哭?
這是第幾天了?魔音傳腦吵得人心神不寧,那丫頭要是以為自己在縱容她,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三個小婢神色緊張。
她們伺候布紫陽多年,就算朝夕相處也拿捏不住主人的脾性,只是瞧見他才放鬆的肌肉又繃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