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蘋發現大小姐看著自己,連忙加快腳步上前問安。
徐宥慈換上一臉親切,主動迎上,握住彩蘋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正想找姊姊呢,娘剛吩咐,彩蘋姊姊年紀到了,讓我把這件事掛在心上,悄悄問問姊姊,不知道姊姊心裡有沒有合意的人選?」
彩蘋心頭一驚,她沒想到大小姐會提及此事,但是奴婢的終身大事向來是主子作的主,她低垂著頭,雙頰泛起緋紅。
「姊姊別害羞,宥慈年紀小,思慮不周到,就怕挑錯人,耽誤姊姊一生。」
「大小姐選的人,自然是好的。」彩蘋的聲音細如蚊蚋。
徐宥慈頓了頓,問道:「不知姊姊覺得沈平怎樣?」
沈叔幫娘管著三間鋪子,這些年在娘身邊幫了不少忙,是個忠僕,他有兩個兒子,老大沈平,長相端正,行事周到,頗得娘倚重,每回沈平進府,府裡多少奴婢搶著擠到他面前,若是能用沈平拴住彩蘋的心,再好不過。
「全憑小姐作主。」
彩蘋的頭垂得更低,徐宥慈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好猜測道:「那這兩天我到鋪子對帳,同沈叔提提這事兒?」
「多謝大小姐費心。」
「姊姊也曉得,娘的病越發不好了,她深怕耽誤姊姊,想趁下個月沈叔生辰,喜上加喜,也算成全你們多年的主僕之情,雖說備嫁有些倉促,若姊姊不反對,到時我會把身契還給姊姊,再給姊姊十兩銀子做嫁妝,不知道姊姊意下如何?」一個月,夠她籌謀了。
彩蘋眉心一凝,急忙跪地磕頭。「彩蘋願意服侍夫人,直到夫人身子康復。」
徐宥慈懶得多想她這是不想早嫁還是只是說說場面話,她只求最後這段時日,她能竭盡心力照顧母親。
她彎腰,把人扶起,婉聲道:「我明白姊姊的心意,沒關係,我同沈叔提過後再談,娘睡了,姊姊進去守著吧!」
「是。」躬身行禮,彩蘋進屋。
徐宥慈向弟弟使個眼色,兩人回到屋裡,屏退下人,關起門。
徐宥善問道:「咱們院子裡有那邊的眼線?」
她蹙眉點頭。「我本以為只是人心浮動,但今晨我到前頭給老夫人問安,老夫人問起鋪子生意。」
那年的慘痛經驗,讓徐老夫人和趙姨娘不敢心存非分,如今再次提起,是因為知道母親病情沉重?怎麼知道的?誰洩露出去的?
兩個月以來,他們對外都說娘偶染風寒,而祝大夫的品德有口皆碑,他不會將母親的病況傳出去,倘若徐老夫人知道事實,只能是涵院出現內奸。
「姊姊,我不去學堂了,我們把院子清理一遍。」徐宥善咬牙道。
「不,娘所剩時日無多,與其打草驚蛇,不如按兵不動,我們要做的事還很多,沒有力氣和他們鬥。」
徐宥慈打開匣子,撫摸裡面的物件,每件都是上品,她的眼力不夠,卻也明白,把這些送進當鋪,至少能換得五、六千兩,這筆錢,足夠他們在信州安身立命。
看著姊姊的動作,他握緊拳頭,不甘地道:「姊姊,我們真要到信州營商嗎?」
她遲疑片刻,反問道:「善善想不想去信州?」
他用力搖頭,說得斬釘截鐵,「我想進京,我想出仕。」
徐宥慈明白了,又問「猜猜,娘為什麼要我們往東、往信州,而不是往南、往京城?」
「京城裡有娘不願意讓我們碰到的事和遇見的人?」猶豫須臾,他給出更接近的答案,「那個我們攀不上也不能攀的男人。」
「再猜猜,皇上已經替關家平反,娘為什麼不願回京?」
平反的第一件事,通常是發還家產祖業給後代子孫,開祠堂,告慰亡魂,即便娘不在乎銀錢,但能恢復關氏榮譽,娘沒道理不做。
徐宥善沉吟道:「有兩個可能,一是不願意見到那個人,二是來不及成行,娘已經生病臥床。」
「再想想,蘇先生不止一次向娘提及讓你參加童試,娘為什麼總是拒絕?」
「娘不希望我當官,她說徐國儒米麥不分、手無縛雞之力,沒有肩膀擔起家業,娘不願意我成為這樣的男人。」
「你信嗎?」
「不信。」蘇先生說他的才能遠超過徐國儒,徐國儒辦不到的事,他未必辦不到。
「不進京、不祭祖、不走仕途,誰讓娘如此忌憚?娘再疼愛你不過,為什麼寧可阻礙你的前途,掐斷你的盼望,執意讓你棄文從商?」
是誰?關家人?不可能,若是關家人,娘插翅都會想飛回去;昔日仇敵?娘一個閨閣女子,又非與人相爭的性子,能有什麼仇敵?
「姊姊認為……是那個男人?」
徐宥慈鄭重點頭。「除了他,我想不出其他人。那個男人肯定位高權重,若你要走仕途,很可能與他相遇,我猜,娘打心裡不希望我們認爹,甚至不希望我們有任何交集,她最大的忌憚該是……」
「後院水深,複雜而危險?」
她歎息,也只能是這個原因了。「善善,你想認爹嗎?」
「不想。」徐宥善毫不猶豫的回道。
「當年那位老夫人之所以逼走娘,定是擔心娘的身份會招禍上門,但關家叛國一事已然平反,若我們被認出,那些便宜親戚肯定會張開雙手歡迎我們,倘若真是位高權重的皇親國戚,到時,就算我們不肯認這門親,他們也會逼得我們點頭。善善,在這種情況下,你還想進京求取功名嗎?」
他咬牙回道:「我要。」他不願意在情況未明之前就退讓投降。
「知道了,你想做就做吧,姊姊一定會讓你心想事成,只不過眼前最棘手的是……」徐宥慈一頓,心裡想著,若弟弟真能順利走上仕途,那麼徐國儒將會是一條甩不掉的尾巴,皇上以仁孝治國,豈能容得下一個不孝的臣子?
「是什麼?」
「除籍。」她沉重地道。
徐宥善明白,除籍談何容易,若徐國儒不點頭,便是沒有血緣關係,他們也得當他一輩子的兒女,日後,他們若默默無聞、一事無成便罷,若有幾分成就,徐家定會巴著他們不放。
想起這一家子,他就覺得噁心。
想了想,他問道:「如果用三間鋪子和田宅做交換呢?」
「你以為不交換,他就拿不到鋪子田宅嗎?」
丈夫掌理亡妻的嫁妝天經地義,任誰都不會多話,可是娘的嫁妝一旦落入徐家人手裡,他們再也別想沾,更可怕的是,身為父親,他能夠決定兒女的親事,好替徐家爭取更多利益,到時候別說除籍,便是脫身都難。
「那我們該怎麼做?」徐宥善問道。
一時間,兩人皆無語。
第二章 大街上的好戲(1)
問題在徐宥慈的腦海裡盤旋數日,她仍想不出好辦法,徐氏一族早已沒落,族老死的死、病的病,幾盡凋零,到徐國儒這一代,只剩下他和幾個堂兄弟,可是其中唯有徐國儒念過書,還考上舉子,其他的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他們事事以徐國儒為首,誰敢同他對峙?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許以重利,她也不認為能夠成功。
儘管如此,該做的事,她還是一件件有條不紊地處理著。
娘給的首飾,她挑幾樣小東西留做念想,其他的連同現銀換成銀票,分別縫在衣服夾層中,貼身帶著,兩姊弟常用的東西也分批帶到鋪子裡收妥。
那三間鋪子是娘十幾年來的心血,從剛開始的處處碰壁,到現在生意穩定,若不是非走不可,她實在不願意賣,但她也不會傻得讓鋪子落入徐家人手裡。
徐家人是群餵不飽的白眼狼,這些年吃穿用度全靠娘親,他們何曾心存感激?
徐家人如何對待他們母子三人,她一樁樁、一件件都記得清清楚楚,在這種狀況下,讓她留下半瓢油水?想都甭想!
她低著頭,一臉心事重重,她不斷在心裡盤算,還有什麼事漏想了。
一輛馬車從遠處迎面而來,徐宥慈抬目望去,那是徐府的馬車,更正確的說法是,娘買的馬車。
早上她讓人備車,這才知道二夫人和二小姐乘車出門了。
哼呵,徐府哪來的二夫人?莫非徐國儒動作飛快,神不知鬼不覺,已經把趙姨娘的身份往上提了?
淡淡一笑,徐宥慈假裝沒看到,任由她們囂張作態,她倒想看看,那些人可以得意到幾時!
就在她別過臉的同時,一隻全身雪白的大狗叼著小狗從巷子裡猛竄出來,大狗的體型碩壯,將近半人高,它一衝出來,驚了馬,馬蹄揚起,車伕控制不住,馬車往一旁歪倒,當馬蹄落下時,正中大狗的身子。
意外發生得飛快,尖叫聲、哭喊聲頓時充斥著整條大街。
車伕掙扎著下車,跑到後頭將趙姨娘和徐宥菲扶到車外。
徐宥慈疾奔上前,跑得近了,才發現大狗早在驚馬之前全身已是傷痕纍纍,再被馬蹄重重一踩,只能躺在地上,嘴角冒著血泡,喘息不定,可就算如此,它還是不捨地舔著摔在旁邊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