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人一直不認為那小子能成事。」見他發怒,為他帶來這個消息的勿忸於族首領於桓急忙解釋。勿忸於族歸順拓跋氏已近百年,但一直是個小部落,自他繼位首領後,便有了躋身聯盟權力的野心,並被善於察言觀色的拓跋窟咄藉此拉攏。
拓跋窟咄的心腹謀士馮羌也勸慰道:「長平王不用急躁,劉大人所給的消息雖遲,但只要利用得當,咱們就能立王也可廢王,不是嗎?」
「沒錯。」滿臉大鬍子的拓跋鑋粗魯地贊成。他是拓跋氏的旁系,一向依附拓跋窟咄。「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竟敢蔑視傳統,不立王后、不領王叔情,還非要遷什麼都,既然他不是先王骨血,我們就可以廢了他。」
「廢他?」拓跋窟咄瞪眼。「就憑劉衛辰的幾句話,能說服四部大人和其他八大宗親廢王嗎?」
「能,只要能找到證據,我們就能!」馮羌自信地說。
「沒錯,罷黜王上是大事,宮內人事活動都有史冊記載。」侯辰強調。
「可誰不知史冊早在戰火中,連同王宮被燒燬殆盡了?」
「未必燒盡。」馮羌眼波一閃。「不是傳說舊王宮有一處地庫嗎?如今仍有人在那裡守護著,屬下估計史冊必定就在那裡。」
「地庫的事我從小就聽說過,可從沒人見過,誰知虛實如何?」拓跋窟咄不耐地說:「守在那裡的不過是幾個又老又醜,無處可去的老宮女及衛士。」
「那可難說。」馮羌眼露餓狼似的凶光。「那些人也許並不像外表那麼衰老愚笨,撬開他們的嘴巴,定能問出點什麼來。」
拓跋鑋發出貪婪的笑聲。「地庫裡一定有金銀珠寶。」
「金銀珠寶算什麼?」馮羌冷酷地說:「找史冊、尋證人才是重點,只要王位疑點一出,定會引發人們的記憶……」
說到這兒,他轉向年紀最大的護佛侯部落首領侯辰。「侯將軍當年不正率貴部隨先王和太子征戰嗎?難道閣下不記得太子從未離開過河曲軍營嗎?」
侯辰沉吟道:「馮先生提醒得是,老朽確實想起太和五年春,朔方鐵弗部,也就是劉大人的哥哥率部襲擾河西邊境,太子為大司馬,一整年都隨先王駐守河曲統軍作戰,直到太和六年二月,死於叛將長孫斤劍下,也未回過太子府。」
「那麼拓跋圭在太和六年七月出生,不是怪事嗎?」馮羌居心叵測地提醒。
「太好了!」於桓額手稱慶。「有侯大人作證,不用王叔出手,那些自詡忠君報國的老傢伙們自會請他滾蛋。到時候,王叔將是繼承王位的唯一人選。」
陰謀在一元復始的圓月下肆無忌憚地策畫著,拓跋窟咄日漸枯萎的心復活了。他彷彿看到夢寐以求的王位就在眼前,不由得血液沸騰。
「沒錯!我會要求召開聯盟會議,絕不能讓一個非王親的野小子篡了王位。」
他的叫囂在深沉的黑暗中迴響!
第三章
翌日,王上並非先王拓跋什翼犍親孫的流言傳遍了牛川。
拓跋窟咄以王叔身份堅持要「正本清源」,確保王位屬於拓跋王族血親所有。
面對他的要求,許多部落首領立刻呼應,四部大人均感措手不及。
「這是蓄意造謠,意欲製造混亂。」
當八大宗親長老和四部大人前來覲見王上,提出王上血統疑問時,拓跋圭大感驚訝和憤慨,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質疑他的出身。
「也許是謠言。」護佛侯部首領侯辰在拓跋窟咄的示意下首先發難。「可是無風不起浪,王上出生前一整年,太子從未離開軍營,太子妃獨居太子府如何受孕?因此臣以為,要堵悠悠之口,王上得解釋這一切。」
拓跋圭冷冷地看著他。「王室生老病死,均有史冊紀錄,何須解釋?」
「王上所言屬實,而且如果血統有疑,先王怎會宣佈王孫為王位繼承人?」說話的是侯荃,他支持拓跋圭,也擔憂造謠者包藏禍心。「可王室史冊早在十多年前毀於戰火,史官所去無蹤,事隔多年,該如何查證?」
「王上可有賜名玉牒?」宗親中輩分最長的中部大人郎遜謹慎尋問。他當年也曾隨先王和太子征戰匈奴鐵弗部,並經歷了王宮的內亂、太子死亡的過程,但對太子那一年多的行蹤並不太清楚,因此對此傳言半信半疑。
鮮卑人有個習俗,孩子出生前,親生父親就會準備一個名牌,將孩子和自己的名字刻於其上。普通人家用貝殼或石頭,貴族用金屬或皮革,只有領主或王族才能用具有靈性的美玉,這個名牌就叫作「賜名玉牒」。
「我有!可是當年逃離王宮時,為隱藏身份,由乳娘代管,未曾尋回。」拓跋圭氣憤地說:「難道各位相信這荒謬的謠言?」
見他發怒,眾人大多不敢開口,這使得拓跋窟咄不得不親自跳了出來。
他故作公正地說:「王上冷靜,各位大人絕對信任王上,只不過,既然有人提出王上出身的疑點,無論是聯盟還是王上,都該給予解答。畢竟王位事關重大,正本清源實屬必須,否則亂了血統,只怕讓祖先蒙羞、後世恥笑。」
身為先王的兒子,拓拔窟咄的地位尤顯特殊,因此他的話頗具說服力。
「何謂正本清源?本王出生之時,史冊有記載,之後不斷被人追殺,欲斬草除根,那都是證據。」見眾多大臣的態度曖昧,拓跋圭憤怒地為自己辯護。
主管王族事務的南部大人長孫嵩恭敬地說:「王上息怒!我等都是全力輔佐王上復國即位的忠臣,今日來此,並非質疑王上血統,只是覺得謠言既已傳遍牛川,不久也將傳遍天下。吾王欲威加四海,必先正血統、貴王權、明典章。因此,尋找證據、澄清謬傳,乃是當務之急,請王上明鑒。」
他的說法不無道理,拓跋圭克制地問:「那依各位看,要如何正本清源?」
長孫嵩建議。「先王在位近四十年,雲中舊王宮自十二年前被毀後,未再受人關注,若派人前往清理廢墟,說不定能查出當年史冊。其次,尋找當年侍候過王太后的奴婢、乳娘也很重要,她們是王太后當年生活起居的最好證人。」
不愧是掌管王族內務的大人,提出的建議切中核心,在座各人都表示贊同。
拓跋窟咄本想問他是否知道地庫之事,可心念一轉,這位大人在先王時代並不在四部大人之列,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詳細,於是將話給嚥回了肚子裡,決定讓自己的人以他們的方式去找出秘密比較好。
隨後,在拓跋窟咄的提議下,聯盟同意由與本案無直接利害關係的勿忸於族首領於桓和白部首領白乙刈,擔負這次的調查使命,責成他們在一個月內完成。
雖不信任王叔,但對於桓等人並無成見,拓跋圭同意了這個決定,可是,拓跋窟咄仍另有居心。
「既然王上身世未清,理當先行遜位。」他理直氣壯地提議。
此話一出,大殿再次群情激昂、反應強烈。
「不妥。」北部大人叔孫普洛堅決反對。「國不可一日無君,此乃下策。」
「君若非君,不如無君!國事可暫交四部大人共同管理。」侯辰堅持。
「代國復國不過數日,如今四境不安,國君方立即罷,如何能安民振氣?」
「王位事關重大,查清血統乃當務之急。」
持不同意見者愈吵愈烈。
「夠了!」拓跋圭冷然喝止。質疑他的出身、懷疑他母親的貞潔,已讓他難以忍受,如今更赤裸裸地被剝奪王權,他絕不答應。「本王乃先王嫡孫、現任代國國君,無憑無據,絕不遜位。下月今日聯盟聚會,本王自會給各位一個交代。」
突如其來的血統風波,不僅令拓跋圭的王位岌岌可危,也在聯盟內引發了小規模的騷亂。不少小領主爭相對拓跋窟咄獻忠心,也有的將昨日還奉為聖主的拓跋圭當作無恥篡位者恨之入骨,小小的牛川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張袞和許謙均覺此事來得蹊蹺,可是事出突然,他們一時還看不出誰是真正的幕後主使者。
拓跋圭面對危機並無懼色,但為了避免內亂,他指示許謙將這幾年招募訓練的軍隊,調入牛川穩定局勢,讓身為長史的張袞發文搜集戰亂中散佚各處的史冊,令他的衛隊注意宮內外情勢,而他的貼身侍衛柯石和晏子,則緊隨身邊。
「柯石、晏子,王上的起居,你們得親自把關,絕不能大意。」
事發三日後的早晨,當許謙覲見拓跋圭時,嚴肅地對兩個貼身侍衛說。
沉默少言的侍衛立刻表態。「大將軍放心,我等願為王上獻身。」
「錯!」拓跋圭走到兩人中間,摟著他們寬厚的肩膀輕拍道:「我不要你們獻身,而是要你們好好活著,幫我建立一個強大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