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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華甄

  ***

  勁風疏雨,烏雲吞噬了星月和天空,大地籠罩在陰沉沉的雨幕中。

  蟠羊山崎嶇的古道上,兩匹瘦馬拉著一輛箱形馬車穿越樹林,往西而去,車輪與馬蹄聲在風雨聲中顯得急促而凌亂。

  車輪聲漸去漸遠,山林中只剩下風吟雨頌。然而,黑暗的雨夜注定不得安寧,又一陣雜沓的馬蹄聲很快便踏碎了滿山單調的風雨聲。

  一隊騎士由遠而近,狂奔的馬蹄濺起的泥水,潑灑在路兩旁的低矮灌木上。

  「於大人,雨太大,咱們先找地方住一宿吧?」隊伍後面,拓跋鑒抹著臉上的雨水對同伴喊。

  「雨大?長平王的脾氣更大!如果讓證人逃走,你我就沒有活路了。」勿忸於族首領於桓不耐地說。

  拓跋鑿嘟囔著用力催促坐騎,心裡頗為懊悔自己當初鬼迷心竅,竟自告奮勇地跟隨於大人前來尋找「冒牌王上」的證據。

  這麼多天來,他們一路折騰,毫無所獲,把舊王宮翻了一遍,終於逼問出地庫所在,可花了好幾天時間,也沒有找到那些該死的史冊,不過倒是找到不少見都沒見過的珍奇寶物。

  唉,想到那些寶物,他不禁又怨起了於大人。

  都怪於大人固執,把那些人關起來不就好了,可他偏要殺死所有的人,又做得不漂亮,結果讓人逃掉,還點燃了烽火台。雖然那個傢伙最後也沒能逃過一死,但他們卻不得不避開莫題軍的追擊而倉皇下山,連寶物都沒能帶走。

  好在他們後來在參合陂太子府有了點收穫,算是不小的安慰。

  在那裡,他們不僅找到幾件值錢東西,還逼問出史官的下落,可是那個受不了酷刑折磨的老嫗並沒有完全說實話,害他們為找史官走了不少冤枉路。

  一陣風將他頭上的毛氈吹開,冰冷的風雨令他打了個寒顫,他心情更鬱悶了。

  剛才他的軟帽不小心被一隻烏鴉給啄走了,實在是晦氣!他咒罵自己的楣運,可是,像他這種人,如果不巴結王叔那樣的權貴,又怎能過好日子呢?

  「拓跋大哥忍忍吧!」騎馬走在他身邊的白部剛即位的年輕首領勸慰拓跋鑿。他投靠拓跋窟咄同樣是為了部落生存,因此非常渴望建功。「於大人說得是,如果村民沒騙我們的話,管遷等人一定就在前面,加把勁,我們一定能抓住他。」

  「抓到又怎樣?這樣的鬼天氣我們自顧不暇,又怎麼帶走他?」拓跋鏨拉回被風吹到腦後的毛氈,不耐地說。

  「誰說要帶他走?」於桓冷笑。「死人只適合留在山林。」

  「為何要殺他?王上是真的王孫啊!」拓跋鑿一愣,他貪財,可並不想殺人,尤其是殺自己的族人和王上。「參合陂的嬤嬤已經證明……」

  「證明什麼?什麼都沒有!是真是假,都得由長平王來說。」於桓陰陽怪氣地說著,往馬腹猛踢一腳,坐騎隨即往前飛奔。

  他的話把拓跋鏨弄糊塗了。由長平王來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看看身邊的白部首領,對方投給他一個諱莫如深的眼色後,策馬前行。

  拓跋鏨麻木地跟隨著,腦子裡回想著這麼多天來,他們的所作所為。無論在哪裡,他們不是毆打逼供,就是殺人放火,那時他還以為是為了早日查明王上血統,不讓人在將來指認他們。

  可現在他似乎明白了,他們那樣做,並不是要查明真相,而是要毀滅證據。

  想到這裡,他有點驚沭。看著前頭的於桓,心想:不知從參合陂老嫗身上搶來的賜名玉牒,是否也被他們毀了?

  那可是證明太子是如今王上親生父親的證物啊!

  他親眼看到賜名玉牒上面,刻著太子的名字和一個大大的「圭」字,難道有了那樣明顯的證據,他還敢謀害王上嗎?

  不,他不敢。可是如今他該怎麼辦?

  雨越下越大,不管他多麼擔心和後悔,也只能拉緊韁繩,勉力跟上。

  淡淡的光線消失在黑暗的樹林中,泥濘的小徑崎嶇難行,濃密的樹葉和盤結下垂的籐狀植物,不時將冰冷的雨水沖刷到他們身上。

  飢寒交迫,人乏馬累,樹林裡不知是否潛伏著野獸,可是為了追趕那輛要命的馬車,他們早已顧不了這些。

  穿過樹林時,前頭有人大喊。「大人,馬車。」

  眾人精神為之一振,均往前方眺望,果真在前方山脊上出現了一輛馬車。

  「大家行動,包圍馬車。」於桓率先抽出身上的武器。

  隨著他的呼喊,小領主們率領著他們的隨從,向馬車撲去。

  當車伕看到十幾個以毛氈蒙頭蓋臉的壯漢逼近,瞬間將馬車團團包圍時,不得不停馬,冒雨跳下車,緊護車前道:「小民與賤內因有急事趕夜路回家,還請各位好漢讓道。」

  「管遷,你真以為能逃得掉嗎?」頭臉蒙在黑氈後的於桓騎在馬上嘲諷地問。

  聽他直呼自己姓名,管遷知道身份已然暴露,沒法再掩飾,好在他已將重要史冊安置妥當,因此十分鎮定。

  「你們想幹什麼?」他不動聲色地問。

  「殺!」冷風寒雨中,於桓懶得多說,冷酷地對身邊的士兵下令。

  立刻,數騎馳來,刀光劍影處,管遷身中數刀,倒臥血泊中。

  車門打開,內坐一名四十來歲的婦人尚未出聲,已被利刃刺入,當場斃命。

  「燒掉馬車……」於桓厲喝,但他的命令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

  眾人抬頭,見一支馬隊從山谷中奔來,煙雨迷濛的暗夜,仍可看到馬頭上飄揚的三角虎頭旗。

  「是慕容家族。」白部首領眼尖,最先認出。

  「快走,咱們不能暴露身份。」於桓也認出了,立即雙膝一夾,什麼都不顧地催促坐騎往另一條山谷奔去,其他的人,也立即調轉馬頭,隨他而逃。

  拓跋部與慕容部世代聯姻,如今燕王慕容垂的女兒剛被選為拓跋圭的後宮,雖還未行冊封大禮,但親事已定,因此他們自知在慕容家族面前討不到什麼好,而目前就連王叔也不敢與王上公開為敵,因此他們唯有逃跑一途。

  ***

  大雨伴著蒙古高原的勁風,橫掃草原山林,厚積的烏雲使得天幕低垂。

  這樣陰暗濕冷的壞天氣,令大多數人和牲畜都煩躁不安,可是若兒卻很高興,有了天氣的借口,她可以專心救人,而不用擔心沒去放羊會被人懷疑。

  「姑娘,是你救了我?」

  夜裡,羊圈後的草房內,面色蒼白的管遷躺在用乾草和毛氈鋪設的臨時床上,眼睛半張地對身邊的若兒說。

  「不,是王上救了你。」若兒放下剛喂管遷喝完藥的空碗。

  看著經過兩天的治療終於清醒,並已無大礙的傷者,她備感安心,可是想到他過世的夫人,她則心情沉重地說:「可惜管夫人傷勢太重,我無能為力。」

  管遷神情哀傷地說:「那不是你的錯,生死自有定數。」

  嘎──

  房門發出輕微的聲音,床上的男人立刻警覺地睜大眼睛!

  「別擔心,不是外人。」若兒立刻安撫他,心想一定是汍婆,會到這裡來的人不多,尤其在這個時候。

  若兒正想回頭好好說說不聽話的乳娘,卻在看清來者時大吃一驚!

  第五章

  「王上!你怎麼來了?這裡不安全……」她驚喜中帶著憂慮地站起來。

  可是一接觸到拓跋圭親匿又火熱的目光,她忘記了自己想說的話,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自從那日解救她脫離拓跋窟咄的魔掌後,她就沒再見過他,此刻乍看到他,她似有好多話想問他、想告訴他,可惜現在不是好時機。

  躺在臨時床鋪上的男人一看到拓跋圭,緊繃的身軀隨即放鬆,臉上出現了笑容。「王上,恕管遷不便起身行禮。」他的聲音雖然虛弱,但充滿欣慰。

  「你身上有傷,不要拘禮。」拓跋圭的目光從若兒臉上移開,大步走到床邊檢視管遷的傷,再轉頭問若兒。「管大人的傷如何?」

  「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拓跋圭立刻跪在床前,對男人伏地一拜。「管大人為趕來助我,身負重傷、險些不治,尊夫人也因此喪命,此恩重如山,本王日後一定會報答。」

  見王上行此大禮,管遷驚惶地想坐起,卻力有未逮,若兒急忙過來扶起他。

  他氣喘吁吁地說:「王上請起,管遷不敢受王上一拜哪!」

  拓跋圭起身親自扶住他,懇切地說:「管大人錯了,本王已看過你藏匿於車板下的史冊,你的大恩豈止一拜而已?當年先王遇難前,將遺詔托付給你,實乃英明之舉!若非你這麼多年來,身居貧寒,謹慎用心,保護了原始紀錄,本王如今想清血統、正出身,恐怕就難了。」

  「王上過獎!身為史官,保護史冊乃職責所在。」管遷肅然道:「天地昭昭,先王聖明,圖謀篡位者賊心可誅。十二年前國遇大難,先王未雨綢繆,派我隱居鄉間保護史料和遺詔。感謝蒼天,我管遷命大,如今總算能為王上盡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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