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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謝璃

  回到舊地是為了收拾亂象,重新出發嗎?雁西一邊想著,屈身撿拾起那些小物,堆放在書桌上。臥房是休憩之地,屋內必然另設有書房,范君易竟在床榻附近擺上臨時工作桌,印證了張立行曾說過他不眠不休工作的往事。身為伴侶,方佳年終日看在眼裡,不知是何滋味。

  「別管那些東西了。」范君易在身後出現,手裡提了兩個紙箱。

  「總要收拾的。」雁西抱起被棄若敝屣的計算機,正放桌面中央。

  「不急。」他打開一排衣櫃中的兩扇門,「先收拾這些吧。」

  回頭一望,懸掛在吊桿上的衣物。全是女性服飾,想當然耳屬於方佳年。

  范君易一一檢視,手指輕輕拂掠過那些美麗的衣裳,像是做最後一次巡禮。沉吟一會,他抬起頭,迅速從衣架上取下衣物,一件件放在床上,連同抽屜裡的貼身衣物、其它配件,一併搜羅出,堆列成排。

  雁西明白了他的意思,動手折迭起那些衣物,整齊放進箱子內。她動作嫻熟,折得又快又好,兩箱迅速迭滿,不浪費空間;但仔細一想,頗覺納悶。依照常理,這些衣物數量其實並不多,方佳年在照片中的模樣似極著重妝扮,不可能如此簡單便打發了日常生活。

  「就這樣?」她問。

  「應該就這樣。」他輕頷首,看出她的疑惑,隨即解釋:「最後那兩個月我一直在忙,不是差旅就是夜宿公司,佳年乾脆回自己家住。有家人照料,離她的公司也近,所以留在這裡的東西少了大半。」

  原來如此。難怪從梳妝台上收拾出來的化妝品及護膚品異常稀落,香水甚至只有一瓶,方佳年早已挑選了常用的品項帶走。

  不,還是有股形容不上來的古怪,她側頭細想,想不出所以然。

  「您打算怎麼處理?」雁西指著那兩箱。

  「送回方家。」

  「……」雁西一愣,大為不解。

  「出事以後,佳年的母親一直要求我把她的私人物品送回去,她不希望女兒的東西流落在外,說是規矩。提了好幾次,我當時無心打理,所以拖延到現在。」

  這要求聽起來有種不盡人情的古怪,也帶有和范君易生分的意味,或許是一種說不出口的無形責怪,責怪范君易沒有照顧好女兒。

  「繼續吧。」他轉頭走出臥房。

  第6章(2)

  客廳中多了兩個大型瓦愣紙箱,范君易不知從哪張羅出來的,他開始將散置各處小擺飾聚放在一起,指示雁西謹慎打包,一件也不留。

  「這些也送回去?」她問。

  「是。」

  從進屋以來,范君易的眼神就一直避免和雁西接觸;他動作果斷,面容卻越來越僵凝,最後的膠帶封箱時,他略微抖動的手甚至無法以膠台上的鋸齒順利截斷膠帶,一直黏纏作廢。她也不問他,直接過手,利落地拉取膠帶,以四十五度角沿著鋸齒邊緣撕切,很快地封好兩大箱。

  「好了。」她直視他,兩人至此才目光相對。

  他潮濕的眼底澄澈,像是徹底和陰影做了切割;雁西卻明白,即使將過去密密塵封,並非就能剎那間將遺憾盡釋。

  「需不需要我替您送去?」她體貼地問。

  他想了想,點點頭。

  「就說——是以前的同事,您說好不好?」

  他再點點頭,感激的微笑。

  她忽然有些躊躇,「我……看起來還像方小姐嗎?」讓方家人心情受擾總是不安。

  他微有遲疑,篤定地搖搖頭,「不怎麼像了。」

  「那就好。」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句評論,雁西整顆心輕快起來。

  「對不起。」他忽然對她說。

  「唔?」她不解其意,疑惑地望著他。

  「我是指——那件你提起過,冒犯了你,我卻記不起來的事。」他頓了頓,眼神複雜,語氣真誠:「我想讓你知道,我從沒有不把它當一回事……」

  話題太突然,雁西立刻傾下臉,下意識藏起發熱的兩腮和耳根。

  或許是范君易的坦蕩態度,雁西決定不再迴避這個存在兩人之間,始終無法清楚言說的差錯。她認真地思索,良久,微彎起唇角,綻開一個理解的笑容,「我明白。我自始至終都明白您是個怎麼樣的人,那時候情況太糟,逼不得已才向您提起的,並沒有別的目的……我其實也想讓您知道,我們只是人,很難完全避免那些陰錯陽差造成的遺憾;但有些遺憾,如果只剩下單方面定義它、承擔它,就不會有真正的答案;無法再重來的事,有時候,讓它過去是最好的選擇,所以……關於我們這件事,就忘了它,好嗎?」

  他靜聽不言,因為有太多感受紛至,無法三言兩語完整地傳達;但他不著急,等他有了足夠的準備,自然知道怎麼回答她。

  「謝謝你。」

  「我如果說不客氣是不是不太妥當?」

  范君易揚聲笑了,這是雁西第一次在他臉上見到如此明亮的笑容。

  當雁西見到方母的那一刻,一顆戒備的心霎時轉為鬆懈;隔不久,再變成強烈的納悶,不斷在心裡叩問自己。

  沒有驚疑,沒有激動,也沒有困惑。方母在電梯旁恭候雁西,溫婉地欠身致意,有禮地延請她進門,還助雁西一臂之力拖拉那幾個大小紙箱入內。

  期間方母和她正面交談了幾句,向她微笑致謝,言詞間充分表現出方家的涵養和節制。

  節制是必然的因素,雁西認為,否則如何解釋方母目睹雁西的容貌之後,不曾顯露出一絲情緒的波動呢?

  方家潔淨典雅,牆上有不少中國字畫,放眼找不到一樣有礙美觀的瑣碎物;雁西再勤快,也收拾不出相同的效果。

  「佳年的房間在那邊,麻煩您了。」方母指著走道右側。

  兩人協力將幾個箱子扛進房裡,堆棧在門後淨空過的角落。雁西起身後,觀望一眼這座失去主人的空間,萬分驚異,房間的面貌和她想像的大相逕庭啊。

  像是要顛覆臥房外的整潔有序,房內雜亂無章,各種物品充斥在可以擺放的平面上,但不再是她在范君易家所見的女孩氣玩意,反倒是陽光中性的各式物件。

  床尾地板上排放著專業的登山背包、手杖,以及不同款式的登山厚底鞋、跑鞋;衣架上掛滿遮陽帽、防風頭罩、穿洞軍用皮帶;倚牆而立有大小不一的彩繪異國面具、變形人偶,以及整塊黑壓壓瞧不出名堂但泛著香氣的雕刻木件;書桌上除了一台筆記型計算機,數張頻繁以色筆塗劃的紙質地圖,還有三台專業照相機;最吸睛的是在范君易住處不曾發現的,各種尺寸的相框,羅列在牆上的幾排置物架上。

  雁西不由自主靠近端詳,逐一欣賞。內容多半是方佳年旅遊時的拍攝作品,背景不是大自然奇景就是未曾見識的人文景觀,取鏡極富技巧。方佳年不常入鏡,但只要入鏡,皆是一臉粲然,喜笑顏開,且穿著帥氣自然,像在地上打滾都不打緊,那健康俏皮的模樣和雁西見過的舊照神采判若兩人。

  「請問您是她什麼時候的同事?她一年前換了工作,我在告別式上好像沒見過您。」方母在背後輕聲問。

  「噢,抱歉,」雁西趕緊編個理由:「我當時出遠門,沒法來,我們是以前的同事。」

  「喔?如果您也認識君易,應該和佳年很談得來。」

  「是啊,」雁西心虛地笑,「以前同事都說我們倆長得像。」

  「是麼?」方母顯得訝異,仔細打量了她幾眼,笑道:「某個角度是有那麼幾分像,不過佳年心眼應該比您多得多,您看起來——是個有福氣的人。」

  「……」雁西語塞,不知該說什麼。

  「啊,您等一等,我去弄杯喝的來。」方母為怠慢而致歉,轉身走開。

  雁西回頭繼續欣賞照片,往上一排,從左至右掃視一遍,心猛一跳,目光定著,再也移不開視線——這一排皆是合照,雙人或眾人合照,背景不同,但焦點相同,都是方佳年和一名男性。男人輪廓極深,像是中西混血,但偏向東方多一些,留著帥氣的五分頭和短髭,身材高大精壯,皮膚棕黑,屬於戶外型男。

  男人和方佳年靠得極近,動作並非有多親膩,是神情,兩人笑容一致,眼神一致,心情一致,和諧得不容置疑。再往上瀏覽,反覆檢視,雁西驚愕得合不攏嘴——影中人不是方佳年就是男人,有一張是男人在夕陽下的單獨剪影,光線及景物佈局十分出色,是一幀外行人都看得出來的攝影佳作,方佳年特地沖洗出這些合照,不會是偶然,必然投射了不為人知的私人情誼。

  這些照片漏掉了什麼?雁西張大眼,不厭其煩地審視上下排開的照片——

  漏掉了范君易!一個和方佳年論及婚嫁的男人,完全沒有出現在這些傑作裡!

  不僅照片,整個臥房,感受不出相關范君易的一絲氣味,太沒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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