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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凌淑芬

  啊,桑瑪。斯默閉上眼,一隻手指揉著眉心。

  亞歷回過頭,直勾勾地盯住她。

  他眼底的尾利和洞察,直透進人心,好像她心底所有的秘密都攤在他的眼前。這真是太荒謬了!她不是該承擔他這種目光的人,那些故意攀龍附鳳、結交貴族的平民女孩才是!

  「你覺得這些平民地位不如我們,就一點都不重要?」

  「桑瑪不是這個意思。」斯默趕忙出來打圓場。「她只是擔心你對那些平民太不設防,會被有心人利用而巳。」

  「所以,在你們眼中我是一個容易被人利用的傻子?」

  「不是……」斯默辭窮。

  「讓我告訴你們這些在你們眼中『不起眼』、『不重要』、『不如我們』的平民是什麼。」

  他的口吻冷靜到近乎無情:「他們是在我們的領地內從事所有士農工商活動的子民。他們的買賣為我們帶來稅金,他們的穀物充盈我們的穀倉,他們蓋的房子為我們遮風避雨。」

  他指了指桑瑪身上的昂貴騎馬裝:「像羅先生這樣的織布商,使你的身上有衣服穿。像洛可這樣的馬僮,讓你們有馬可以騎,你鍆現在所吃所穿所用的一切,都來自於這些平民,而你們竟然認為他們一點都不重要?」

  他幾句話搶白得桑瑪一口氣哽住。

  她自幼尊貴,何嘗被人家用這麼重的語氣說過?更何況那個人是自己心儀的男因為停得太突兀,兄妹倆不由自主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亞歷雙目灼灼。

  一個年輕女人站在木屋旁的小路上,懷中抱著一個襁褓。發現他們三個人發現她,她不安地彎膝行了個禮。

  「亞歷少爺。」

  她是誰?她就是那個佔據亞歷心頭的女人嗎?桑瑪收回眼淚,不讓自己在平民前露出失態的一面。

  長得還算可以,也沒有漂亮到哪裡去,比起自己是差遠了,而且她手上抱著一個嬰孩,亞歷該不會愛上己婚的女人吧?

  「蘿娜。」亞歷的聲音拖長。

  「對不起,我不曉得這裡有人……」蘿娜紅著臉,胸前的嬰兒抓著一綹她的髮絲,嘰嘰咯咯亂晃,一張蘋果小臉淌著口水,笑得萬分開心。

  「你回來了。」他緊盯著她,慢慢地道。

  「是啊!我昨天到的,我特地過來看蕗琪的家好不好,有沒有什麼需要整理的地方。」

  第4章(2)

  「蕗琪」這個名字像打開了某種開關,他的藍眸深了起來。

  「蕗琪也回來了嗎?」他狀似不經意地開口。

  「噢,她和另一個人坐最後一車,可能還要兩天才會到。」亞歷少爺身旁那兩個貴族讓她好緊張。蘿娜清了清喉嚨道:「亞歷少爺,不打擾你們了,我先回家喂小孩,再見。」

  年輕的吉普賽女人匆匆逃走。

  另一個人,她的用詞是「男人」,嗯……亞歷的藍眸瞇得更深。

  「她是誰?蕗琪又是誰?」桑瑪立刻逼問。

  亞歷突然失去跟這對兄妹糾纏的興趣。

  「我到下個城鎮視察一項工事,請你們幫我跟我的父親說,今晚我不回來吃飯。明天見。」

  一人一馬乘風而去。

  桑瑪呆立在原地。

  「桑瑪。」斯默輕輕環住妹妹的肩膀。

  「他變了……他不再是我的亞歷,他的心裡有別人了……」她撲進哥哥的懷裡痛哭失聲。

  當他們還在王城裡,一切如此單純。

  可是他和父親離開王城之後,一切就變了,連他的心都飄到遙不可及的地方。

  怎麼辦?

  「不會的,亞歷只是今天心情不太好而己。」斯默安慰她。

  「不,我知道他的心裡有別人……我不想放棄亞歷,我愛他!」她哭著道。

  斯默默然。

  「桑瑪,你是侯爵夫人的唯一人選,尤其在這種窮鄉僻壤,還有什麼女人可以匹配得上洛普侯爵之子?你一定要穩住,總有一天亞歷會明白過來。」

  「可是我已經十九歲,我不能再等了……」哭到最後,她的心底只剩一片麻木的冰涼。

  蕗琪,這個名字好熟……

  她的腦中突然躍出一張嬌艷的臉孔。

  那個吉普賽女孩!

  兩年半以前,他們在街上遇過,亞歷當時為他們介紹,她的名字就叫蕗琪!

  她太小看那個女孩了。沒想到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孩,卻梗在她與終身幸福之間。

  這是個失策,她必須想辦法才行。

  不知何時起,他開始愛上黑夜的森林。

  小時候以為陰影幢幢、危機四伏的暗夜之林,其實在黑色的面紗下擁有另一種生命。

  夜晚的森林充滿各種傳說。

  據說在某個籃月裡,逝去女巫的靈魂會集中在森林的中央,踩著月光鋪成的路回到天堂。

  但亞歷看見的,不是這些淒清。

  白日的喧囂全都沉寂下來,山道上不再有熱絡往返的商旅,各種動物也歸巢,植物與土壤的氣息像一條毯子,覆蓋著全世界。

  他把大黑馬繫在一株樹上,信步走向前方的開口,那裡是當初他們跑去看天火的山頭。

  然後他就看見了她。

  滿天星子與銀月之下,一襲暗紅色的斗篷長長披灑。雪白的臉孔仰起,盛接著月的光華,緊閉的長睫如兩把扇子。她就像是一個夤夜中出走的精靈。

  他的氣息凝在胸臉,生怕呼吸得太用力,她就消失了。

  彷彿感應到第二個人存在,她睜開眼,轉身。

  她美麗得令人屏息。

  她的下巴變尖了,不再是以前圓潤的臉孔。靈動的黑眸閃著神秘的光彩,彷彿她知道許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紅色的斗篷裹住她的嬌軀,卻掩不住玲瓏誘人的曲線。

  啊,是的,小女孩長大了。

  他的嘴角一勾,慢慢縮短兩人的距離。

  他長高了。她想。

  他的步伐雖然瀟灑,每一根肌肉都在伸展收縮,彷彿掠食者走向獵物。他的肩膀將襯衫的縫線撐緊,強烈的男性氣息迎面而來。

  他終於來到她的面前。

  他們之間只隔著一步遠,和兩年半的距離。

  她的頭必須仰得比記憶中的角度更高。

  一絲暗香鑽入他的鼻端,他的鼻翼不自覺翕動著。

  「小狼狗變成大野狼了。」她輕笑著開口。

  他目光在她櫻紅的唇與雪白的貝齒上流連。

  「是你離開太久了。」他慢條斯理地開口,嗓音是低沉的男性聲音。

  「嗯……」她曼曼長長的輕哼,轉回去看著正前方。

  他沉靜地走到她身旁。

  幾年前,他們也站在同樣的地點,用同樣的姿勢,一起望著遠方的無患谷。直到現在看到她,聞著她的香氣,他才真正感覺到原來他們己經很久不見。

  他有許多問題想問。為什麼她突然消失?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事?認識了哪些人?

  尤其是那個和她一起回來的男人。

  「謝謝你。」她閉上眼睛,讓銀色的月華灑在她明媚的嬌顏。

  「謝什麼?!」

  「謝謝你送食物給我外婆。」

  他一時沒有回答。

  在她離開的時間,他試著向波罕打聽她去了哪裡?波罕對於他的詢問,只是很客氣地微笑。所以他從不知道她何時會回來,甚至,會不會回來。

  直到那時亞歷才發現,原來他己經把她當成最好的朋友。

  每次他們碰面總是有說不盡的新鮮事可聊,連她替他取的「小狼狗」,聽久了都覺得很親切。

  可是沒有人願意告訴他她的行蹤,也沒有人願意告訴他莫洛裡婆婆為什麼突然對他這麼排斥。

  他的心裡有一堆問號,卻沒有人願意給他一個答案。

  她離開了兩年之後,有一天波罕和瑪蒞也出發去找女兒。

  從其他吉普賽人的口中得知,她外婆的年紀太大,沒有一起同行,於是其他的吉普賽人便幫忙照看著這位有著神奇魔力的老婆婆,但一樣沒有人願意告訴他,他們去了哪裡。

  這些年來,他每隔幾天會去打獵,然後在破曉時分將處理好的獵物放在婆婆的門口,自己靜靜離去。

  他沒有試著和老婆婆打照面,怕她知道獵物是他放的,她會不收。他也不曉得婆婆到底知不知道放食物的是誰。原來她是曉得的。

  「不用謝,她也救過我。」他搖搖頭。

  「哦?發生過什麼事?」她轉身看著他。

  「去年我救一個小孩,被一輛疾駛而過的馬車碾斷右邊的大腿。醫生說如果傷口繼續發炎,可能要鋸掉。」他聳了聳肩。「有一天她突然叫一個吉普賽人栽她到我家來,幫我換了一陣子的藥。等我傷勢變好,她就又消失了。」

  他以為老婆婆很討厭他,可是他受傷的時候,她卻難得的離開幾乎從不踏出的山林,每隔幾天就到他家來幫他換藥,等他好了之後又一語不發的消失。他發覺他實在搞不懂這個老婆婆。

  「是因為她知道在她家門口放食物的人是我,所以才來還人情的嗎?」他迎上蕗琪明亮的雙眸。

  她洧脆地輕笑。「如果你是為救小孩而受的傷,她當然會去幫你。她沒有那麼討厭你。」

  「真的?」他頗懷疑。

  她繼續大笑。外婆和他保持距離是因為怕他害死蕗琪,不過這種事要怎麼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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