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靈譽抬起黑眸,殘光之下,格外爍亮,嘴邊無笑,一反平日的輕佻嬉鬧,大半隱沒在闌珊夜露的俊顏異常肅穆。
辛芙兒微微怔住,分放兩邊的柔荑不由自主的緊緊握住,這是在面對棘手的對象時,她才會有的反應。
「我……」說錯了什麼?
「雖然我才剛當上凡人,但是並不表示沒有七情六慾,在這之前我是一隻歷經八百年漫長歲月修練的靈獸,從有了自我意識到能夠長生不老,從茫昧無知到懂得品賞人間百態,一點一滴得之不易,我瞭解凡人受情感牽制的痛苦,也懂得動心的滋味,所以我不允許你用『只是一隻獸罷了』的心思來看待我。」
融融夜色,抹深了這一席夾帶冷冽氣息的重話。
眼看他堅毅的目光染上淡淡的憂鬱,讓向來不知內疚為何物的辛芙兒抿著嘴唇,慌張無措。
「好吧!說老實話,我確實是這樣認為……」她的口吻莫名的顯得小心翼翼,像極了安撫,「不過你也不能怪我,斬妖除魔本來就是我的天職,我知道很多精怪糾纏在人世不肯離去,就是盼著有一天能變成真正的人,但那大多是空口白話,幾乎沒有一個能真正做到……」
「我做到了,而且還是托你的福。」
「這就是啦!你想想看,我長這麼大以來,連聽都沒聽過這樣的事,更別提是親眼所見,如今你是辜靈譽的事實眾所皆知,我瞭解你想快些融入凡間種種的急躁,可是我不懂,你為何要一直纏著我不放?」
「我說過了,我想……」
「報恩。」她撇了撇小嘴,悄聲咕噥,「到底是報冤還是報恩,還沒個准呢!」
大掌順沿而上,扣住小腿末處,連同踝骨一起,暗勁一扯,榻上的人兒驚呼一聲,險些滑進狼口裡,幸好她的下盤及時頂住,才倖免於難。
「總之,我不許你再曲解我的心意,依我現在的身份,可以說是要什麼有什麼,將話說白一點,我要你留下,你不能說不,就如同眼下這般……該怎麼形容才妥當?嗯……對,軟禁。」
「軟禁?!你膽敢軟禁我?!」真是可惡至極,他想當辜府少爺儘管去,無緣無故,幹嘛要牽連到她身上?
「天南地北扯了一大圈,我心裡的話只講了一半,剩餘的另一半才是重點所在。」辜靈譽唇紅齒白的俊美臉皮恢復嘻笑,彷彿上一刻的嚴謹肅穆是雲煙幻影。
辛芙兒咬牙切齒,「你這算哪門子的心裡話?我可以拒絕繼續往下聽嗎?」
他笑看著躺在掌中的勻白藕足,白皙的肌膚上佈滿一顆顆疙瘩,就不知道是因為不習慣他人碰觸,抑或是……排斥他?
「酸酸……」
「不許你喊我酸酸!」
「我什麼都學得快,除去尚不能擁有魂魄以外,應該沒有誰會懷疑我。」
「那不就恭喜羅!」他講他的,她酸她的,無妨。
「除了愛人之外,我什麼都學會了。」
辛芙兒口無遮攔,「愛人嘛,那還不簡單,仗恃著你這張俊俏臉皮,要什麼天仙絕色肯定都能暢行無阻……」
大掌暗暗施勁,疼得她拱起腳掌,支撐全身重量的兩肘倏地乏力一軟,冰涼的觸感霎時席捲而上,攻往最愛胡說八道、喋喋不休的小嘴。
當即是日月無光,暗雲諸集,天華飄飛……所有最惡劣的天象都在眼前演繹一遍,辛芙兒恍惚回過神來,感覺到唇瓣熱辣如麻。
第4章(2)
他再次竊了她一記吻,試探般的吻,像是在摸索、找尋一個不能以言語訴說的答案。
「每個人都說愛人很簡單,情啊愛啊,凡人不就是因為擁有這些才能統馭萬物?可是又怎麼能知道,什麼才叫做真正的愛、真正的情?凡人終其一生尋尋覓覓,在滾滾紅塵中嘗盡愛恨嗔癡,都是為了心中所愛,可我始終不能明白,要怎麼樣才能斷定何謂真愛?」辜靈譽半瞇充滿疑慮的雙眸,抵住廝磨相纏的唇齒,喃喃自語。對於這個難題,他心底一直微帶懼意,在正式跨越這道鴻溝之前,他還算不上是真正的一個「人」。
「你……你……」櫻唇擠出尖亢的疾呼,她下意識的曲高膝頭,想踢開黏呼呼的高大身軀。「辜靈譽,你存心找死是不是?堂堂一個白茅道傳人,豈能這樣三番兩次任由你欺負?你以為這樣做就是愛人嗎?告訴你,愛人才不是這麼一回事……」
「不然你告訴我,怎麼做才算是愛人?什麼樣的情才算得上是真情?」
「我……」她嚴重語塞,艷色腮幫子鼓得脹脹的,隔了許久答不出話。
「嗯?」他像只竊笑的狡猾狐狸,曳長了尾音,捺著性子等待。
「好吧!我承認有時候當人很簡單,有時候又是異常艱難,煉丹符菉殺鬼降魔收拾茅山門戶,我十八般武藝皆在行,哪來多餘閒暇去搞七捻三?」
「搞七捻三?」
「說白一點,也就是男歡女愛,陰陽交合。」一定要她說得這麼粗俗才懂嗎?
「所以我倆全是白紙一張,懵懵懂懂,不解人事?」
「你不解人事?!除非我兩隻眼都瞎了,實在看不出來你全身上下哪裡不解人事……欸,你的手在摸哪兒?」
「好軟……」他修長的手指按在她的腰腹上,翻身交擁,下頷頂在散發出淡淡硃砂香的肩頭,十指環在腰後,牢牢交扣,耍賴似的說:「那些煙花女子刻意投懷送抱,直教我作惡。婢女唯唯諾諾,只想飛上枝頭當鳳凰,惹人心煩。唯獨你,身上沒有一絲浮華靡氣,對我不假辭色,不扭捏示好,這種感覺很特殊……」
「我管你想怎樣,別動不動就碰我!凡人第一課,男女授受不親,你懂嗎?」
綢緞吸附不了太多體熱,不一會兒便全渡進粗麻布衫內,弄得辛芙兒渾身燥熱難耐。
搞什麼呀?幹嘛抱這麼緊?又不是烤鴨。
「別動,就讓我這樣抱你一會兒,好不好?」他討好似的軟聲軟語。
「不好!」耳畔傳來朗朗笑聲,癢死人了,她稍稍扭動螓首,側過芳頰,不意竟讓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偷了腮幫子一記暗香。
眼下軟玉溫香在抱,辜靈譽心生不軌,啄了嫣容一口,輕輕呵氣,「酸酸,當我想瞭解怎麼去愛一個人時,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你,你想,這樣代表著什麼?」
「我倒霉啊!還能有什麼?!」辛芙兒努努嘴,掙脫不開,乾脆自行調整舒服的姿勢,省得等會兒這裡疼、那裡酸,委屈了自己。
他逕行脫掉她還沒焐熱的鞋子,膩膩蹭蹭的賴進榻內。
她又拉又扯,抵死不從,每回碰上他,整排皓齒都快磨壞了,萬一到了發蒼蒼,齒搖搖,連根雞翅膀都啃不動時,看她怎麼咬死他……
不對,又不是白首之約,她幹嘛與他周旋到老?
「芙兒,別磨牙了,要磨就到我的嘴裡磨,省得傷著自己。」
「誰允許你喊我的名字了?」
他輕輕緲緲一喚,不知怎地,她心底的牆頓時鬆鬆軟軟垮成一攤泥水,難以言喻,無從形容的微妙感受在心中發酵。
「什麼都不給喊,那我要怎麼喊你才對?」
「哎呀……總之,我累了,我管你要怎麼喊才對,我睡了。」辛芙兒胸口陡然生悶的側過身子,其實只是在他的懷內轉了半圈,閉上雙眼,假意入睡。
對付愛鬧愛玩、沒半刻正經的傢伙,唯一的良方便是不理不睬,讓他自討沒趣。
可惜,辜靈譽非是一盞省油的燈。
靜不了片刻,他便撐起上身,支額俯覷,伸出讓下人修齊的指頭,滑過側身而臥的姍秀睡顏,輕聲道:「世人總說得不到的方是無上至寶,酸酸,我知道習術之人大多不近女色,就不知道白茅道術是否也有這條規矩?」
偏偏有人就是很好招惹。
辛芙兒兩眼倏地一翻,拍掌仰頸一瞪,「別拿我跟那些老黑茅相提並論,他們不近女色是害怕道術會就此減弱,因為他們習的黑茅道術專走旁門左道,需要自守的戒律自然繁雜,正統的茅山道術是拿來調節陰陽兩界的平衡,不是拿來害人的……」語音開高走弱,說到最後,連她自己也搞不懂何必向他解釋這麼多。「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你少來煩我好不好?」
她推歪托腮俊顏,將慵懶的頎軀擠進榻內,兩人之間騰出楚河漢界,劃分彼此的地盤,繼而咧齒悶哼一聲。
「敢靠過來的話,我把你的手剁成肉泥喂當歸。」
辜靈譽挑高墨眉,挑起一綹盤繞皓頸根處的暗褐色髮絲,纏在指尖繞呀繞的,瞇眼一笑,一路勾著髮絲捲纏到底,冰涼指節焐過溫熱雪膚,登時招來萬箭穿心之瞪。
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得鬆開髮絲,任由她歪著頸子攏好一頭未束的散發,縮回指頭,垂眸俯覷,抿起潤唇,揚起深邃的笑容,食指根部不知幾時扯下一根細發,他捺著性子將它纏在小指,指頭靈活的蜷蜷放放,端詳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