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紅線哪……
他翻身,展臂一攬,將半睡半醒的人兒圈進懷內,萬般珍惜的撥弄披洩在後的青絲,彎下濃睫,傾身一吻,呵癢似的落在她的腮畔,霞色滿容的心形小臉冷不防的縮了縮,抬起手背,隔開呼出熱霧的嘴。
「小心我將你一箭穿心……」辛芙兒悶聲嘟囔,閉得太緊的雙眸洩漏了尚存有一絲清晰意識的佯裝。
辜靈譽的嘴唇磨蹭著緋色耳根子,催她入夢似的低聲道:「一箭穿心也好,剁了餵狗也罷,我只想讓你知道,只要我是凡人的一天,那便是非你不可。」
也許是為了報恩,或許是因為不捨得與她分開,總之,從當上凡人、萌有意識以來,一直盤據心海,始終無法拋卻的就是她,若要形容,那便是一股流動的貪念,渴望能時時刻刻都有她在身旁。
貪念呵……
「吵死人了……」辛芙兒蹙起眉頭,撓弄腮與耳,意圖撥開煩人的雜音,其實全聽進心裡了,又懶得與他爭論不休,這只狸……不對,這個人真是死心眼,都不要他報恩了,還死纏爛打,前身是狸,現在倒更像一隻人形狐妖,一天到晚掩袖竊笑,眼波流轉之間便是陰謀陽謀一塊齊下,當人還真是有慧根,不必一年半載,便將凡人的詭計巧詐都學到骨髓裡去了,真是……
他是凡人的一天就非她不可?那豈不是一輩子了嗎?
要是讓老爹知道一隻化人狸妖竟然妄想與她攜手偕老,恐怕陰間鬧不夠,還得上來人間胡攪一場……哎呀,她又想到哪兒去了?
他隨口說說,她竟然也當真,傻子。
辛芙兒心煩意亂,翻身重新睡過,不意一頭埋入闊深的胸膛,揉揉撞疼的鼻尖,眼角微掀,細皮嫩肉的貴公子好整以暇的低頭瞅著她,嘴邊笑意湛湛。
她不甘示弱的瞪回去,這邊可沒在怕的。
只是瞪到眼花撩亂,眼睛發酸,泛現閃閃淚光之後,她倒頭就睡,管不著兩人的姿態是否太過親暱,全隨他去了……
良久,黑得純粹的眸子才緩緩合上,饞笑未止。
有道是,看得到,吃不到的,最是可口。
呵,此理不假。
第5章(1)
踏遍大江南北,行奔天下,直到現在才發覺,最容易聚陰之地原來就在京師第一名府,威名滿天下的辜府。
邪,走到哪兒,撞到哪兒。
莫怪乎正牌的辜家公子才活了二十個年頭便一命嗚呼,鎮日睡在匯聚大批冤死鬼魂作祟下的王府,八字過輕,身體孱弱的辜公子就算沒病死,恐怕也讓惡鬼活活纏死。
喏,眼下長廊到底,一路向左,正面迎來一座賞月八角鳳簷亭,一隻素衣女鬼正伸長舌頭,杵在原地左飄飄右扭扭,學起柳條迎風吹拂的裊裊姿態,欸,都搖了兩天還不膩啊?她看得都嫌煩了。
四下無人,穿不慣錦衣又換成灰麻色布衫的嬌小身影來回踱步,凌亂步伐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穩妥,朝吊死女鬼走去。
辛芙兒俯身,摸摸蔓生蘭花草,垂首嗅嗅桃李乍熟澀香,眼角一瞟,齒動唇不動的低聲詢問,「幾時往生的?」
女鬼幽幽一瞄,猶豫了良久,才確認對方是在同自己說話,氣虛的說:「記不得了,那已經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甚至久到連她自己是什麼人都忘了。
辛芙兒彎彎腰椎,佯裝打呵欠,呆望花景。
幾名端茶的婢女嬉鬧的轉過長廊,沒太大留心荒廢已久的後花園有一名辜家貴客。
實情是,她們巴不得能忽略便忽略,對這群妄想搖身變鳳凰的懷春少女而言,半路殺出來沒有半點姿色可言的辛芙兒無疑是眼中釘、肉中刺。
「說說看,你為什麼整日站在這兒東搖西擺,活像一尊不倒翁?光用聞的也聞得出來你身上的冤氣極重,否則艷陽高照還能面不改色的幽魂,這年頭實在少見了,你肯定是心願未遂,地府不能拘提……是或不是,都應我一聲啊!」
從旁人的眼中看來,她像個喪失心智的瘋婆娘,獨自蹲在牆角,面對亭柱碎碎念。
女鬼文風不動,眼神哀怨,「我不清楚的事,你讓我怎麼應聲?我只覺得胸口有股悶氣,上不來,下不去,滿腹苦水想向某人傾訴,卻又不知道那人是誰,只希望站在這裡,也許某天那人走過,我便能一眼認出。」
「我沒聽錯吧?你生前最後的遺願未了就是為了向某人說心事,弄了半天,卻忘了是要向誰說?」辛芙兒感到不可思議的揉了揉眉頭,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陰陽之間有鬼不奇,還真沒聽過這種怪事。
女鬼陰冷的瞟她一眼,「你願意幫我嗎?」
「我?」辛芙兒瞠大眼眸,指著自己,「你得了吧!我不過是在辜府寄宿幾日便走的過客,要怎麼幫你?」
「我天天站在這兒,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在盼著誰來,辜府上下就只有你一人能看得見我,難道你忍心見我一日復一日的等下去?」
世風日下,連鬼都懂得放低姿態博取同情,真不簡單。
「欸,你這人真是……」她犯頭疼了。
「酸酸?」甜到能滲進骨子裡的親暱稱呼響起。
辛芙兒打了個寒顫,蹙起眉頭,轉過身子,果不其然見著一張狐狸笑容,習慣性的翻個白眼充當回禮。
「如果哪天我不幸英年早逝,歡迎你來幫我招魂……啊,不對,如果是你來招我的魂,肯定嚇到魂飛魄散……」
辜靈譽對她百無禁忌的調侃方式見怪不怪,笑罵道:「咒誰都可以,就是別咒自己,我可是盼著你和我白頭偕老。」
「哼,白頭偕老……」她不置可否的輕嗤,「你不是一早進宮去了?」
「安穗公……不,應該是我爹才對,他怕我不堪負荷謁見聖上的繁文縟節,讓我先行回府,他那害怕我隨時會倒下的模樣有趣極了,凡人的肉體真是脆弱得緊。」
「廢話!你是安穗公唯一的血脈,辜家能不能延續香火,全靠你一人,不寶貝才怪。」
辜靈譽對她嫌惡的模樣一笑置之,「雖然我不是很能瞭解人間所謂的善惡之分,但是在京師走動一陣,或多或少也能感覺到一般百姓表面上敬怕辜家勢力,私底下卻極為唾棄,我想……」
「你想什麼?」辛芙兒凝覷著他。
他一臉慎重的深思熟慮,像是在考量怎麼布好一場戰局。
「雖然我的靈魄佔據了辜靈譽的軀殼,但是仍能感受到先前他殘留下來的零碎意念。」
「喔?這可有趣了。」她感興趣的騰出空位,示意他坐下來戲說從頭,渾然不覺在這個自然而然的舉動底下藏有多少主動接納的含意。
看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露出迫不及待的興奮笑顏,辜靈譽心思緲遠,久久不能自己。
單單一抹微笑就能撼動心扉,凡人的軀體真是妙不可言。
他輕撫疾速鼓動的胸口,彎身坐在石牆雕欄上,靠著天生的習性,舉手投足高華絕代,特別是拂袖弄擺時半睨半瞟的慵懶雍容,豈止是貴氣,聖凜不可侵得教人心生慕意……辛芙兒偷偷看傻了眼。
多年前她曾在聖上出巡列隊時瞄過一眼當時的辜靈譽,混在王公貴戚之中,他不甚顯眼,又病又蒼白,連走段路都要左右兩邊有人扶持,乾瘦得像只遊走陽世的餓鬼,如今相對照,此時此刻的辜靈譽要霸氣得多。
不可否認的,是「他」賦予了全新的辜靈譽。
「辜公子是心地良善的人,打從出娘胎就時常大病小病不斷,殘留在腦海內的記憶有遠有近,時而交雜,最教我印象深刻的是,他一心期盼能導正安穗公的橫行霸道,心懷鴻鵠大志,可惜注定是要帶著遺憾離開人世。」
聽他用辜公子來代稱,她總覺得有些彆扭,托腮思忖,「聽起來他的心腸挺好的,和他老子真是天差地遠,人家說孝子難求,安穗公作惡多端,欺壓百姓,卻有一個這麼賢順的兒子,真是諷刺。」
「他的軀體傳承了他離開陽世前嚥下最後一口氣時的執念,這股執念強大而不容忽視,所以我只能盡可能的替他完成心願。」
「也就是說……」她偏歪螓首,似懂非懂的瞅著他,「你想替他完成生前未了的心願?」
辜靈譽頷首,「知恩圖報不正是凡人口口聲聲所講的情義?」
辛芙兒露出詫異的表情,「小狐狸,你這番話真教我刮目相看……」糟,說溜了嘴。
「小狐狸?」他挑高眉頭,看著她垮下臉,神情慌張,加重語氣問道:「你方才喊我什麼?」
「小……小狐狸,你別誤會,我這不是一語雙關,而是單純的覺得你很像一隻狐狸……」她越描越黑。
「其實你還是把我當成一隻狸妖看待,對吧?」俊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
「不是……」倉皇之間,她不知從何解釋。
天光微暗,濃蔭暗影抹上俊顏,半明半晦交織成淡淡陰鬱,辜靈譽低垂眼睫,攏袖起身,姿態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