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親眼目睹,」克裡說,「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復活了。我用力撬開棺材蓋的時候,你就像死屍一樣冰冷僵硬,幸好你又活過來了。」他停頓了一下,補充說「我說的太多了。來,我扶你坐起來。」
他扶起她的肩膀,把枕頭塞到她身後靠著,塔西婭發出抗議的呻吟聲。這裡是船艙,四面是紅色的木牆,舷窗上掛著繡花的天鵝絨窗簾。克裡往水晶杯裡倒了點水,遞給她。塔西婭剛想抿一口,立即泛上噁心的感覺。她的臉色蒼白,抗拒性地搖了搖頭。
「聖彼得堡所有的人都在談論你的神秘死亡。」 克裡說,想用這話題分散她的噁心感。 「有幾個官員想要檢查你的屍體—包括內政部長,幸好你家人早把你藏起來了。你的女僕瓦卡把你送到我這裡,在其他人未發現真相之前安排好了葬禮。幾乎沒人會察覺到埋在地下的棺材裡其實裝著都是沙子。」他皺起眉頭,「你母親一生都貧苦,但我們還是不能把你還活著的消息告訴她。因為,她會控制不了告訴別人。真是遺憾。我真希望能想出其他辦法,可。。。」 他遺憾地聳聳肩膀。
想到母親的悲哀,塔西婭心中絞痛。人人都認定她已死了,感覺真是奇怪,她知道,為了自己的所愛和愛自己的人,她別無選擇。
「你最好活動活動。」克裡說.
她吃力地把雙腿滑移到床邊,克裡支撐地扶著她,她慢慢地移動雙腿。 她的關節疼痛,痛得她眼淚盈眶。克裡扶著她繼續活動,「我們走動一下,讓你活活血。」
「好的,」 她歎息道,強迫自己移動。呼吸是如此困難,彷彿連自己的體重都無法負荷。她很冷—這一生都從未如此冷過。
克裡輕聲鼓勵她,扶著她繞地板慢慢的走動。他的手臂堅定地扶穩她顫抖的身軀,維持她的平衡。「 必定是你父親在天堂裡安排他唯一的孩子經歷這一切。我記得我上一次看到你。。。」克裡搖了搖頭,「你在冬宮裡跳瑪祖卡舞,連沙皇都停下來觀看。那時候你那麼活力四射,跳舞時腳尖輕觸地板,在場所有的男人都希望做你的舞伴。離現在還不到一年時間。。。感覺卻像過了一生那麼長。」
她反應很難敏捷,跨出的每一步都痛苦萬分,每次呼吸都像肺裡著了火一樣難受。
「我們的船春天時會橫跨波羅的海,」克裡說,「為了躲開冰山,我們得在斯德哥爾摩停留,裝載完鐵材後去倫敦。那裡有什麼認識的人可以照顧你嗎?」 他問了她好幾遍,她才聽明白。
「艾許伯恩,」 塔西婭低聲說。
「你的表姐? 恩。。。,聽上去不是很好。我對你母親的親戚不太瞭解,我不太喜歡英國人。」
「為--為什麼?"
「大不列顛帝國的紳士們都很虛假,更別提那些偽君子了。英國人認為自己是地球上最文明的種族,可他們的本質是相當殘忍野蠻的。他們內心的純真品行稍縱即逝—切記,別相信任何人。」克裡停頓了一下,意識到對一個即將在那裡開始新生活的女孩而言,他的評論有點讓人如坐針氈。他搜腸刮肚地想找出點英國人的優點,「不過,他們非常擅長建造優良的船隻。」
塔西婭露出了一朵微笑。她停下來,手握緊了叔叔的手臂。「spaseeba。」她耳語致謝。.
聽到她的忠心感謝,他的臉色嚴峻起來,「塔西婭,我的侄女,你不用感謝我。我本該做的更多。在安基洛夫散基的髒手碰到你之前我就該親手殺了他。一想到你的母親會盲目地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這樣一個人,唉,我常聽到他的醜聞。他在公眾場合穿著女裝,每天抽鴉片,還有他那些癖好—」塔西婭打斷了他的講述,「好了,別再說了。」 他扶著她向前走,「活動完筋骨後我會讓小弟送些茶來,你可得都喝掉。」
塔西婭點點頭. 她想要休息,但克裡仍堅持扶她踱步,直到他認為足夠為止。他小心地扶她坐到椅子上。她看上去就像一個年邁而飽經風霜的老婦人。克裡給她蓋了毛毯 。「 小火鳥。」他稱呼她的小名,慈愛地握住她的手。
"爸爸。"她低聲呼喚。
「對,我記得他就是這麼叫你的。對伊萬來說,你就是世界上的一切。火鳥是幸福的象徵。」 他笑道,「傳說中,日落後火鳥就如死去般沉睡,醒來後就獲得重生。」 他拿過來一小包東西,放在讓她看得見的書架上。「你媽媽想把這些東西和你一起下葬,」 他低聲說,「你可以帶著去英國,這些是你過去的回憶。」
"不。"
"拿著吧,"他堅持. "總有一天你會認為他們有用的。"
塔西婭看了一眼,當看到金鏈上的十字架時,她的喉口一緊。這是她的祖母,加琳娜.范斯裡維娜生前每天配帶的飾物。十字架中間是一顆小鑽石,周圍有一圈紅寶石點綴。
項鏈旁邊是一個拳頭大小的畫像,上面是金光環繞著的聖母和基督聖童畫像。T塔西婭眼中噙著淚水,她看到最後一件東西,是爸爸的金戒指。她緩緩地拿起戒指,牢牢地放進掌心。
克裡慈愛地對她微笑,看到了她眼中的悲傷無望。「你現在很安全,」他低聲說,「你還活著,想想這個吧—這就夠了。」.
他走開了,塔西婭看著他的背影。她嘗試地用舌頭舔了舔嘴唇,想濕潤下乾燥的嘴唇。對,雖然還不安全,至少她還活著。她的餘生將像被追逐的獵物一樣,不斷逃命,並想著何時才會結束。出路在哪裡?我還活著,她茫然地想著,等待奇跡的出現,等待幸福、解脫,等待發生奇跡,擺脫陰影。
第一章
艾麗西婭.艾許伯恩夫人緊張地揮手,「盧克,我有好消息。我們給愛瑪找了個家庭教師。她年紀挺輕,但是聰明、漂亮、有教養,十全十美。你親自見見她就最好不過了。」 盧卡斯.斯柯赫斯特侯爵揚起一抹諷刺的微笑.,「難怪今天下午你會邀我做客,我還以為是我的魅力無邊呢。」
他在艾許伯恩府邸裡已經喝了半小時下午茶。查爾斯.艾許伯恩在伊頓時起就是他的好友。查爾斯是那種天生有天賦的社交高手,他看別人一眼就能判定此人有什麼樣的 本事—這種天賦正是盧克缺乏的。一知道盧克會在倫敦逗留些日子,查爾斯就邀他過來喝茶。而今天,盧克剛進入客廳,就察覺到艾許伯恩一家有事要說。.
"她很完美,」艾麗西婭重複說,「你覺得呢,查爾斯?」
查爾斯熱烈同意,「我也這麼想,吾愛。」
盧克面無表情。他的妻子過逝已經好幾年,但提到她的名字仍讓他感到悲痛,這悲痛會持續到他死去那天。「繼續說,」他平靜地說,「跟我說說這個家庭教師的事。」
「她叫凱倫 .布琳斯。 她以前一直待在國外,最近才決定返回英國的老家。在她沒找到適合的住處和工作前,她都會待在這裡。她的學識足夠教授愛瑪了,而且她也挺年輕,容易和孩子相處。我敢保證,你一看到她就會知道,她是家庭教師的不二人選。」
「很好。」 盧克一口飲盡茶,挪進織錦長椅,伸展長腿放鬆。「把她的簡歷給我,有空我會看的。」
「嗯。。,恐怕有個小問題。」
"小問題?"盧克重複,挑起一邊的眉。
「她沒有履歷。」
「沒有?」
身著玫瑰色蕾絲衣領的艾麗西婭清了清嗓子。「她不想談論她的過去。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不過這原因足夠了。這點上你可以相信我。」
短暫的沉默後,盧克大笑起來。他三十出頭,是個英俊的男人,有濃密的黑髮和動人的藍眸。和俊美相比,他的男子氣概更引人注目,唇鼻的稜角分明,雖然有點大,但輪廓優美。他常常掛著嘲諷的笑,不可一世的姿態卻讓很多人競相模仿。當他笑的時候,就像現在,笑意也從不表現在眼中。
「你說的夠多了,艾麗西婭,我相信她的確是個稱職的家庭教師。會有好人家願意僱傭她的。」
「在拒絕前,你至少和她談談—」
「沒必要。」他一口回絕,「愛瑪是我的全部,我要給她世上最好的。」
「布琳斯小姐就是最好的人選。」
「她是你最後一個慈善受助人,」 盧克冷言相向。
「查爾斯,」 艾麗西婭向丈夫求救,查爾斯加入了辯論。
「別拒人千里之外,」 他溫和地勸說,「見見那女孩對你來說又不會損失什麼。」
「這是浪費時間」,盧克的口氣堅決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