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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凌逍

  「喜歡到勝過手下的人了?」她站到魚池砌石上,很邊緣靠近水池的地方。

  遲暮春停下手,視線先盯在她腰間面具,再移到她面上,突然,他別過臉,嘴角微微一勾。「瞧,它們會主動來討飼料呢,討喜。嗯……你養的那條河豚呢?」

  石砌小瀑布流暢的白花花地打在綠水底蕩漾。「我教不會它吃飼料,不拿著給它就不吃,脾氣果然拗,討厭至極。」

  「你用手拿著餵它?」他朝一隻大黑銀流暢的魚扔飼料,它嘩啦啦由原本的緩緩轉瞬一躍,水濺三尺高。

  「每天。」她抹抹臉。臉頰好像有些癢。

  「每天都有人喂,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當然永遠學不會。最好餓它兩三天,甚或一兩個禮拜一個月也無妨,時間到了它自然會主動跟你索飼料,就討喜。」看遠處有來人,便將一大罐飼料塞入她懷內。

  罐子有點沉,她抱著罐子往後退一步,遠離池邊。

  「你是人,就幫我喂餵這些魚吧,看它們怎麼主動積極討飼料。」他將手中剩餘的一顆飼料拋高,黑銀色流暢,大魚躍身,潑辣!

  他遠去。

  寒風蕭蕭,落葉飄飄,李衰衰抱著一大罐子,愣愣凝著池子裡的群魚游竄,不知隔了多久……看著看著,突然狠狠瞇起眼來——要讓魚兒主動吃飼料,方法未必只有一種。

  看樣子,自從住到妖怪的地盤後,她好似變得滑頭、變得大膽?

  她向掃除婆婆索取一些東西,再度回到池子旁,單手插著腰,思量。

  「啊,小衰子,天氣這麼冷,你站這做什麼呀?」斐悅雙手搓搓臂膀,咕噥;「喲,遲先生任你餵魚,奇了奇了。」

  沒聽見他瑣碎的咕噥。「斐悅,整間宅邸就你跟我最熟對不?」李衰衰仰起臉。

  「也是啦!你活像刺蝟,做人又不精,人緣差了。所以做人做事成功的前輩我呢,理所當然幾番提攜照應。」

  「那好。池子裡的是什麼魚?」她擺擺手,打斷他的話。

  「喲!佛心來著沒怒目金剛。就一般的錦鯉啊,品種有緞綢、錦織、金繡——」

  「那條呢?」再打斷,指向銀黑色的一條,它慢慢擺尾,乍看毫無行動力,底下其他魚卻隨著它的一舉一動兜轉。

  「有眼光。」他瞇起眸子。

  「是什麼?」

  「大漢銀霜。」

  「很貴?」

  「啊……要看狀況。」

  「對遲先生的狀況呢?」

  「很貴,非常,你……」眼楮瞄至她拿起握著的長長一條細竿,頂端一圈圓。

  「我跟你算要好?」

  「對,還算可以。啊,小衰子你做什麼做什麼?那條是遲先生最重視的……啊啊啊!唉!我就知道你草包!那條魚游很快,要用大網子撈!你拿蛐蚰兒罩子作啥!」

  嘩啦啦!咳咳!流暢矯健的大魚落網,濺得水簾子掀滿天,很漂亮。

  隔日。

  天光微白,李衰衰房內如魔術般多了一人站在玻璃魚缸前,藍色眼珠映出了倒影。「你多養了條魚?」

  她原本的瞌睡全醒,裹著濃濃鼻音:「哈啾。」

  寶藍色已近在面前,她臉頰微微泛紅,一轉,反而理直氣壯地昂頭。「您說過,缸子裡的魚,有其他魚搶食更刺激食慾,所以我就撈一條池子裡的用了。」

  哈啾、哈啾!

  他凝看著她,在她眉目間搜尋心虛。房內更加沉默。擁有招財體質的長相是否都有些相似?還是他的回憶錯亂了呢?

  他慢慢踱著,一步,兩步,三步,然後至矮茶几旁倚坐下,突地笑開。「讓它重溫之前缸裡有其他魚的感覺,也很好。」

  她答:「就算是用同個缸子裝盛,放一群相同的魚,也不是當時的缸子了。學習不能勉強,應瞭解它本性,順應教化。」

  「是麼?但我看它現在——」看著她。「飼料吃得滿勤,過得也很自在。」聲音溫溫潤潤,暖意隨著唇角揚起如彎月。

  「茶。」

  她搓搓面頰,搓掉一夜未有好眠的疲倦。這次換她慢慢。「我還想另外教教那條大黑。」她看著那條大漠銀霜!

  「嗯?」……大黑?他略略遲疑。

  「我會一直把大黑養在缸子裡,然後餓它個一天兩天,三月四月,甚至五六年……看它會否主動跳出缸子來找尊重。」

  「那,要端看飼料是否有價值了。」他清淡地支起下頷。「茶。」

  她鼻子短短輕嗤,踏足離去。

  房裡,微風柔柔將張宣紙捎來,寫滿經文的……遲暮春信手一捻,表情凝滯須臾,挑高一邊眉。

  這小妮子不如外表長相的渾  圓溫馴,忍耐表皮底的苗根,是土生土長的芥末,很嗆。

  他將宣紙折好,收入袖裡特殊暗袋,順觸到近日剛刻幾刀的新木雕神像,極小尊的木雕……他突然又失笑了。

  第4章(1)

  從那天開始,每日晨間,李衰衰房內便多了一盞茶,和一隻遲暮春。

  他說,他來餵魚。

  她看著映在透藍玻璃缸上、桌面小瓶中的一株梅,隱隱的輪廓,白白的,又是染上淺淺粉紅,她摸上面頰,覺得一切有如鏡花水月。

  大都,鬧區,圓環商業區,中午,天仍降著灰濛濛的雨,隱藏在地下一樓的當鋪拉出一條修長銀黑狐影。

  穿著褐色背心的錢老闆開嗓領路。「啊呀!稀客啊!」

  令人緊繃擔憂卻又愛又恨的稀客啊!是靠山撐腰國爺最不對盤的死對頭啊!遲暮春怎麼會親自來這啊?

  錢老闆揉了揉太陽穴,開口:「遲先生,歡迎。先恭喜您的三合間馬場開張,請問遲先生大駕光臨國爺旗下當鋪是為了「那件事」嗎?」

  遲暮春的眼眸淡然無波。「承蒙國爺胸襟寬闊,能讓遲某來此處叨擾,只因近日傳聞你們有些消息。」

  「遲先生,我們這裡是小本經營,變造戶口偽造證件那些全是機密,若要搜尋那些人的過去,我們基於職業道德操守是不能洩漏的。」

  又有人一句低聲補註:「而且前陣子悅哥才來打探過名單,就算說是要內鬼名單,也沒必要整份拿去吧。」

  寶藍色的眼珠睞過那人。

  錢老闆趕緊再大聲壓過那人:「呃,就算是國爺的人來,我們也不會給。」

  「內鬼名單?」遲暮春思索,藍眼珠轉為深沉,笑開。「在您這的證件都是道上打滾過水的。江湖上誰沒過去,都是來來去去,一件件揭出來很傷和氣。

  「對呀。」

  「國爺向來宣揚以德服人,近日政治威名顯赫,越跨黑白兩道了。」

  「對啊對啊!他老人家最近漂白得勤!」錢老闆驚覺自己碎嘴,趕緊捂嘴扯須。

  「是勤了。上次三合間馬場徹查讓我撿去便宜,聽聞檢方的後續動作還會持續。」

  錢老闆倒抽一口氣,冷汗刷地爬滿圓圓後腦勺,一對老鼠耳頓時緊張貼面。

  從很久以前開始,錢老闆變造當鋪證件名單,都會替國爺留底一份;時代變遷,為防電子E化洩漏,他們到現在都還是以紙本保存。

  他心知肚明很多人在國爺底下叫甲,到遲暮春底下卻變成乙;可是他現在還在國爺底下辦事,若給了遲暮春,就成了監守自盜,但……

  「我這需要一批人,懂專業,對過往所有變造名單都熟悉的人。」遲暮春說。他徐徐走出門,連叮噹一聲推門響都顯得懶散透頂。

  霍地,外頭有人替他撐開傘,一陣車引擎聲過,遲暮春影子眨眼消失在濕漉灰蒙中。

  人一走,錢老闆如垮了檯子喘大氣。唉,說也說不清,國爺是從幾年前開始惹上這號怪物的……他閃神扯下一根鬍鬚。

  一旁會計喀喀喀地齒咬四隻發抖手指頭,另一隻手撥著計算機按數字。「老闆,他說需要一批人,咱們要不要衡量一下國爺接下來會不會對我們動刀?」

  另一人抹抹頸子。「老闆,我們要不要先對誰表態?」

  另一壯丁。「老闆別怕!他今天只有一個人來!」

  錢老闆張嘴,語無倫次地:「什麼他一個人、遲暮春他……三個月前,他也是這麼突然隻身出現在國爺的三合間堵馬場的。」

  遲暮春先前早差人來過幾次,該來的躲不掉,被吞被並抑或被犧牲,拖了很久,是該選邊站了……

  他們開始驚慌。

  真是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遲暮春坐上黑轎車,凝視窗外的灰雨濛濛。不是沒差人查過李姓一家變造身份、逃災過劫的可能,但要遍查所有幽靈人口有如大海撈針,也太孤注一擲——

  直到擁有財神體質的李衰衰出現,讓他重新泛起那絲異想……

  既然斐悅來此探查過,那麼圓環當鋪錢老闆的口風還算緊了,李福氣若活在世上,應不會被人循線討債了。

  假設心底的那尊小財神真還在世,在此換過證件,現在在它處生活也算安全。

  他鬆了半口氣。

  那就只剩徹查了。會有那麼一絲可能性麼?

  他垂下眼,腦海竟緩緩浮出一張氣鼓鼓像河豚賭氣一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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