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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凌逍

  他有些失神了。

  但沒多久,薄薄的唇角莞爾微揚。他感覺自己心底的那尊小財神好似也載了些希望。

  至春,天氣乍暖還寒,待在遲暮春這的時光早溜過一疊月曆。

  她有一個名號,搭配她天生的專長,叫作李財神。

  她的工作內容很簡單。

  有時是扮作大玩偶,包得密不透風站在遊園門口招人氣,有時是穿政黨背心的造勢員,累得一身汗地在街上發傳單。

  商場的、政客的……沒缺半樣。她有時覺得自己彷彿在不同時間不同空間轉陀螺似地進出。

  財神這職業真奇妙,明明做的事跟一般工讀生沒兩樣,但偶爾用跟遲暮春學來的半真半假的風水學指點個一兩句,旁人便點頭如搗蒜。

  回至房內,李衰衰兜著一件長巾,暖暖的人造輕裘包裹。她不自覺地望向迴廊,怔了一會,看沒人,才發覺自己竟然有些失神,她在等誰呢她……

  又不是魚,等著被餵飼料。

  默默坐下,她注意到桌上有幾顆豐盈可愛的小金棗,在紅漆盤裡堆疊成金字塔。自從在遲暮春底下做事,吃得飽,穿得暖,對照從前拮据生活,有如夢幻泡影——她用力捏捏臉皮,幸好,會疼!

  是呀,在遲暮春底下做事,暫且不用夜夜擔憂心底最煩擾的那顆疙瘩。

  她多久沒翻出皮夾內那張夾著護貝、上頭有雷射防偽標誌的證件了……早該於年前找圓環鬧區當鋪錢老闆更換新底材,再借由他們黑手渾去政府機構內神通外鬼的。

  但那時缺錢緊得很,所以沒錢換。現在呢,雖不愁吃穿,卻也沒領半毛。

  在遲暮春底下做事是不支薪的,是缺什麼開口吩咐就行,比起缸中魚是多了份自由,卻也多了份拘束。

  因她向來不貪求,只取所需,更不可能將自己的臉砌厚,多一件最重要的恩情把柄在妖怪手上……一想及此事,安全感又如頂頭三尺之石,僅靠一條棉線懸著,令她喘不過氣。

  而她捏著小金棗枝啞的手,也懸了——比起心中的疙瘩,現在要面對更大的疙瘩。

  耳邊像被吁出最後一口暖氣,冷了。

  「午膳都還好麼?」沒頭沒尾一聲,是遲暮春。

  咚,小果子落地,她驀地僵住。「……很好。」

  巧奪天工寶藍再映眼簾,覷得她臉紅心跳。他揉揉一頭及肩的瀑布披灑,她一時被攪得迷亂,回過神急忙低頭收拾,一併收拾紛亂思緒。「承蒙遲先生關心,您慢慢看河豚和大黑,我先離開了。」端起紅漆盤子。

  「自然……李財神,你的金棗我下藥了。」

  原本正咬一口金棗的她「噗」地鋪天蓋地,她她她……她不造口業,猛滾圓眼。為什麼嚇她?

  對方沒回話,笑了,笑得神色媚舞飛揚。

  她退開幾步,訥訥盯著,覺得有哪不對勁,卻說不上來—一對!是缺了沉靜,懶散中缺乏沉住氣的遲暮春;還有,他從未對她如此親暱的靠近……

  她心底起了戒備。

  「原來我真的蒙對了財神?呵,難怪比起其他同名同姓的李財神,你太缺心眼,也長得太普通不媚人,看樣子遲暮春是刻意隱藏你。」

  「什麼財不財!這邊姓李的很多,姓李又同名同姓的更有李小鳳、李大包,不同名不同姓的更多。你究竟是誰?」

  「呵,不玩笑。我直接把你帶回,你也不用知道我是誰了。」

  室內無風自刮,刮得她一頭凌亂,對方手探來,她連連退後,只聽得不遠處隱約有三聲腳步跟竹葉沙沙。

  她忽感耳畔有小物熱熱掠過,帶著甘翠芬芳。眼前一霎,滿天散白,咻一聲,遲暮春眨眼倒地,臉皮脫落,一聲可惡出口,掩著臉掙扎幾步,地上一張如真似幻的面皮。

  「國爺一再派人潛入遲某這試探,遲某真愧失禮數,還請您先回吧。」同樣的音調添了懶洋洋,自後方傳來,來人從四面八方包周。

  「可惡!別過來!」原本在房內的「遲暮春」換了個人。

  見事跡敗露,假遲暮春抽出一把刀,揮舞幾下,不等他出招,鏗鏘,那把刀落地,白花花如春臨雪,接著若一團火紅燃燒,擴散滿天的白星。

  火紅、火紅,是火……藥效發作,她胸口一悶,驚愕踉蹌,下一刻,胳臂被人暖洋洋托住。

  遲暮春見她眼神迷離,無意間碰觸到的指端冰涼,一時蹙眉喚聲:「你怎麼了?」

  屬於遲暮春的氣息蔓延,她腦中轟轟然,臉蛋紅潤,本擔心又是另一個假遲暮春,但他眉眼慵懶烘托的沉穩,讓她確切明白這回是真的了。

  她努力自恍惚中掙醒。

  「沒,我、我沒事。」她用力搖頭甩開暈眩,擺手,迷離眼神底流露出餘悸猶存的驚恐。是藥效問題,一瞬間還以為遲暮春擔憂她了。

  看起來不像沒事。

  他卻沒多說,只是隨手喚了來人打掃。

  「這年頭真真假假,作假成真。要當哪派的人,分身本尊也無所謂。重要是邊,選對邊。」遲暮春不知是對著掃地的來人還是其他人說。

  她用力甩甩頭,指端按上太陽穴。

  「走。」他說,手心扣住她手腕,有些一緊的扣著。

  「去哪?」她問,沒掙扎,他手心溫度暖熱傳來,她臉頰頓時也燥熱了。

  走離幾步後,他停頓須臾,陡然鬆開她的手,又恢復本來冷冷清清的嗓音,視線落在她腰間掛的狐面。「你去把臉洗了。」

  「嗯。」這回她聽清楚了,點頭,胸腔喘得起伏。

  世人稱招財進寶的叫財神爺。她則是財神婆,准來富。

  這世界上暗著來的人很多,深藏在看不見的角落,跨越財政兩界,操縱社會,像遲暮春就是。

  上流社會玩風水的人多,尤以商場為最。財神的名號,如搖錢樹,多少引來覬覦:而在遲暮春名號下還敢明目張膽來招惹的,這些日子來她多少聽聞過,對方被稱為國爺。

  潛來遲家的臥底也多,東西南北多少都參雜,遲暮春向來不掃掉,反過來留著傳話放消息用——消息真、消息假,真假參雜,霧裡看花。理所當然,國爺與遲暮春雙方互相潛入不少間諜,也買通不少人。

  偶爾,她深夜聽聞屋頂的踏步——有些傻瓜,想擄財神。

  幾步晃了晃,她才自混亂的思緒中慢慢恢復,感覺自己面頰還不聽話地燥疼,連同剛才遲暮春攙扶的胳膊也是陣陣的暖。他漂亮寶藍如海的眼珠子,眩得她頭暈踉蹌。她才驀然想起。「遲先生,我好像被下藥了。」

  他再度扣上她腕脈,果然底下脈象越發急促躁進了,而她的雙頰也逐漸緋紅。

  他眼底閃過一絲奇異,隨即又靜如一池澈湖。「是道上常用的一般迷藥。對方不是要你的命。」他隨口喚來一名戴著狐面的假財神,淡淡吩咐:「鵲紗,這次委託換你去,連同另一邊委託找別位財神。」

  女子點頭,下一秒已離去。李衰衰這才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才初出茅廬,名號卻能傳播老遠,原來全仗一群分身使然。但,當初她答應遲暮春做財神時,央求了一份堅持,他不能食言的。

  「不行,遲先生,我要接委託,我想聽聽委託人為何需要財神!等會的委託,我沒問題。」她一咬牙。

  「回房。」懶散的眉間微微蹙起一絲不快。

  「剛才那派人馬不是要我的命,但若他們誤會我是遲先生您重視的人,那就不一定了。當初大黑的事已被誤會了一次,所以才會有人特別來采我,您若因此讓我休息……」

  「每位財神我都重視,每位財神房裡都養了條大漢銀霜,它們是號大黑小黑都行。真順著你意思搞砸委託,才是放肆。」他一開始說得輕描淡寫,直至最後語氣隱隱加重。

  她聽著,想反駁,卻覺得後頸酸酸麻麻,心底也跟著一陣酸酸麻麻,咬牙。「放手,遲暮……」春字末出,曾聽他說過的應眠穴一緊,瞧見原本自己房內入了另一名攜帶孤而的女子?

  她緩緩暈去。

  第4章(2)

  半夜裡,窗外幾瓣寒梅凋零。

  她冷,縮在被窩裡,腳底卻很冰。

  一個地方大,勢力旺,就容易藏污納垢,藏東藏西藏內鬼藏內賊……

  遲暮春底下的人多,多邊利益都想沾的,自然也不少。

  利字旁邊一把刀,白刀進紅刀出,這陣子一直如此。

  遲暮春底下的財神究竟有幾位,李衰衰也不清楚了,只曉得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哪管財神名號是不是噱頭。想起幾上那一整疊最近抄寫經文的宣紙,足見壓力之大,大到無形化有形。

  那些經文全由濃淡不一的黑鋪成,她終於消受不了,托人買了幾罐壓克力顏料,擺在房內櫥櫃上增色,又跟人撿了幾塊香木擱著,迷於色香,直到她接手大紅色像火焰般的顏料——

  夢裡頹倒的粱柱如火紅亂葬崗,她以為房子著火了,紅焰氣勢囂張撲來,伴隨索命鬼掐她脖子,不停有人高喊還來、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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