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的熱度張揚開來,劈咱爆開的聲響是烈火燃燒的聲音,沖天的紅光如張牙舞爪的巨龍直衝雲霄,照亮了幽暗的夜空,一發不可收拾,順著風勢燒向杜清淺所在的寢宮。
那火,很美。
美得妖艷。
出了寢宮,被侍衛、侍女、太監重重圍在中央的杜清淺面色微驚,熊熊大火如發狂的猛獸慾噬人,照得她面容紅似火,灼熱讓雪般玉額冒出一層薄汗。
看到火光中救火的人影,她既驚且懼,隱隱有不祥念頭,以離宮的嚴密守衛,怎會讓火燒起來呢?而且火勢兇猛,那是絕無可能。
再過半年是她十二歲生辰,意味著朝中政局將有所變動,不知這場火是人為的,還是意外呢?
她不想妄自去猜測,卻又不得不往深處想,若她有個萬一,誰是最有利的得利者?
公主,你要小心防範。
三個月前雲宰相意味深長的話猶在耳際,接下來他調派前來的侍衛也多了五百名,進出的宮人身份詳查得更嚴密,似在防備突生變故,她若有個萬一……皇太女之位將易主。
只是防不勝防,若真是有心人想佈局,一個無權無勢,終年在離宮過著與世隔絕生活的王女,如何遏止他人的迫害?
此時的杜清淺心如明鏡,早慧的她明白這場火並不單純,甚至只是個開端,她相信事情絕不會到此為止,肯定會有後續發展。
「公主,別靠太近,火實在燒得太大了,請公主隨著屬下一避,以免傷其千金之軀。」身著鐵甲的侍衛長語氣急促,恭請公主避災。
看著越來越洶湧的火海,轉為鎮定的杜清淺不答反問:「西殿的人救出來了沒?還有其他宮人呢?盡可能的疏散,務必保護每個人的安危。」
「公主,卑職等的職責是守護您,旁的人怕是無法顧及,何況這火來得太急,恐怕是凶多吉少,葬身其中的不在少數,請公主盡快離開。」捨小義而顧全大局實為情非得已,那些人的性命只能犧牲了。
「本宮不能放下他們不管,他們服侍本宮多年……」她的眼眶微微泛紅,忍住喉間的哽咽。
「公主,您活著,卑職等才有活下去的機會,請公主顧念屬下的忠心,勿再逗留。」水火最是無情,不分貴賤奪其魂,黃泉路上不分老少,儘是無命鬼。「本宮……」情何以堪。
望向在火中掙扎的宮人和侍衛,想救救不得的杜清淺心情低落欲落淚。那是她的子民,和她朝夕相處,她怎麼能忍心眼睜睜地看他們被活活燒死。
「公主,你再不走會死更多人,你想看素心、貞秀、若荷她們也變成焦屍一具嗎?奴婢們不怕死,就怕死得冤枉,保不住公主呀!」小命一條,沒了也就罷了,可公主絕不能出事,芳菊急急道。
「芳菊,你……」望著一張張護著自己多年,焦急不已的臉,杜清淺心裡好不酸澀。「李侍衛長,帶上你的人,護送本宮等人暫避他處,在不傷及人命的情況下,其他人留下來繼續救人。」
鬆了口氣的芳菊面露笑容,在所有侍女中她最為年長,也看得最透徹,雖有慌亂也很快的平靜下來,不枉其他婢女口口聲聲喊她一聲芳菊姊,反正出了事,要死她死先,捨身護主她也在所不辭。
素心年幼,臉上仍有不知所措的驚恐,她雙眼噙淚不敢哭出聲,緊捉著貞秀的衣袖,白著一張臉,微微發顫。
侍女中,最鎮定的當屬面色慘白的文若荷,即使她害怕得手腳僵硬,神情驚慌,可是自始至終都隨侍公主左右,以嬌弱身軀護在公主身邊,寸步不離。
相較那些慌亂奔跑、驚聲尖叫的宮人,她們表現得算是可圈可點,沒有在火勢乍起時各自逃生,依舊忠心地守著自己的主子,不讓其受一絲一毫的傷害。「是的,公主,請隨卑職們來。」李侍衛長橫劍在胸,在前頭領路。
偌大的清華離宮並未全部籠罩在大火中,當初建築為防天災人禍,東殿和西殿雖在一處,但南邊宮殿卻是遠遠隔開的,其中以「望月湖」為屏障,火燒不過湖面,與東、西兩殿遙遙相望,為一隱密保全處。
火光中,人影幢幢,或跑、或大叫、或身上著了火,那一聲聲的哀號,一聲聲的慘叫,全被肆虐的火龍封住。
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只有滿臉的悲愴和鼻酸,活著的人不敢慶幸逃過一劫,他們只有說不出的悲傷,難過白日裡還笑語晏晏的眾人,如今竟有大半無法再展笑顏,大火燒盡的不只是一具具軀殼,還有至親們的眼淚。
「公主,小心腳下的石板,這裡草多,容易絆腳……」芳菊提著宮燈走在前面,不時回過頭看看杜清淺的狀況。
因為是夜晚,難免昏暗不明,少了整排的宮燈照明下,白晝看來幽靜小徑因少有走動的緣故,行來困難,故而大家的速度都不快,甚至越走越慢。
一邊是火勢沖天的漫天紅光,一邊是陰暗難行的幽徑,加上杜清淺等人是養尊處優的弱質女流,走不快是理所當然,才一會工夫就氣喘如牛,香汗淋漓,幾乎跟不上訓練有素的宮廷侍衛。
「公主,這火來得蹊蹺,奴婢才察看過四處,怎麼就燒起來了……」方才不慎吸進濃煙的貞秀喉嚨腫痛,她警覺地看了看四周,啞著嗓子小聲地在杜清淺身側說道。
面色凝重的杜清淺眉頭輕蹙。「你也看出了異樣?可見並非本宮多疑,的確有不妥之處。」
「是否和『那個』有關?」公主即將年滿十二返宮,皇宮內卻有人不希望她回去,故而動了妄念。
貞秀是雲宰相受寧妃所托,安排在杜清淺身旁的暗衛,身手不差,能對付十來個持刀大漢,即使遇上暗襲,只要人數不多,就難不倒她。
她是危急時才使得上的暗棋,僅僅幾個近身服侍杜清淺的人才知情,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藏著、掖著,就為了防一時之憂,可沒人希望有用得著的一天。
「縱然不是也相去不遠,有誰不怨我活著擋路。」尚未長開的容顏上有著隱忍的沉痛,以及淡得叫人心疼的疏離。皇家嬌兒是何等尊貴,可如履薄冰的處境卻是處處凶險,難以道於外人知。
「公主,脫困後,請你要更加萬分珍重自身,切忌以身涉險,有事就交給奴婢們去辦吧。」難掩疼痛的貞秀輕咳了幾聲,發疼的喉頭腫得讓她幾乎無法發出聲音,說得有些吃力。
「不行,若本宮連你們也護不住,何以為帝女?記住,萬一出事,你們有機會就逃,不要回頭。」杜清淺神色堅毅,展現王女風範,就著火光,眉心一抹紅忽隱忽現,宛如觀音來點痣,神佛護身。
「公主,奴婢不逃。」
「公主,奴婢死也要死在公主面前……」「公主,奴婢背著你,我們誰也不會死……」
「公主……」一道怯弱的嬌音忽地出聲,面上有誓死如歸的決心。「公主,奴婢一家人的命是寧妃娘娘保下來的,請公主與奴婢換衣,萬一真有追兵趕盡殺絕,就讓奴婢將人引開,奴……奴婢很勇敢。」
「若荷……」杜清淺眼眶一紅。她怎能讓一向情同姊妹的她為自己犧牲?母妃保住文家不是為了讓他們代她送死。
「事不宜遲,貞秀、素心,你們快幫公主寬衣,悄悄地將兩人的衣服給換了。」回過頭睨了一眼若荷與公主相仿的容貌,忍著奪眶淚水的芳菊強迫自己狠下心,她知道此時不能心軟,公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可能,她寧可自己代替,只可惜她的身形已然長成,高出公主甚多,想假扮怕也是不行。
「不行,本宮不同意……」
儘管杜清淺不願意移花接木、李代桃僵,連累身邊的侍女,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為此提議皺一下眉頭,在芳菊的掩護下,貞秀、素心等人飛快的剝下她身上的牡丹錦袍,手腳俐落的與文若荷換裝。
動作相當迅速,就連前方的李侍衛長和其餘侍衛也沒發覺到後頭的異狀,悄然無聲地公主已然換人,真正的杜清淺走到最後頭。
「公主?小心——」
忽地,一聲響哨破空而來,有些刻意地,芳菊大聲叫嚷,撲向換上牡丹錦袍的文若荷。
下一瞬,一根翎花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插進芳菊心窩,箭身有力的穿胸而過,箭尖處竟有三叉倒勾。
她嘔出一口血,雙手如鷹爪般緊捉住文若荷手臂。
「保、保護公主,用你的鮮……鮮血守住她,不、不要讓那人得逞,公……公主是玉林國帝女,我們的主子,我……我們可以死,她……得活著……」
手上、臉上儘是芳菊噴灑出的血紅,驚駭到極點的文若荷只是哭,淚如雨下,眼看芳菊的氣息越來越薄弱,她卻不知道該怎麼救她,只能眼睜睜地看她斷氣,死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