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姊,我們今晚要住在哪裡?」春濃拉拉向晚衣袖,微露懼意地瞧瞧正在瞪人的二少爺。
看到身後幾張無措徬徨的小臉,向晚朝她們笑了笑,收起扎人的剌。「二少爺為人慷慨大度,定不會虧待咱們姊妹,你們安下心不要擔憂,路是讓人走的,不會連到懸崖邊。」
「我有說要安置你們嗎?少在一旁自說自話了,少爺我最怕人吵了,而且女人的話最多,嘰嘰喳喳的,擾得我不舒服。」他雞蛋裡挑骨頭,故意刁難。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她接招了。「二少爺何不拭目以待,看吵的人是誰。」
帶著姊妹們,向晚全然不理會身後黑著臉的鳳揚塵,她依著鳳長京給的園子地圖,自行找了處尚無人居住的小院子,裡頭剛好有四間房子,她們四個人一人一間,而向晚挑了靠近書房的外間,方便她取書看書,「伺候」不上進的二少爺。
花了一晚上的工夫整理,裡裡外外又洗又擦的打理一遍,累垮的眾人沒心思去想以後的事,頭一沾枕就睡得香甜,一覺到天明。
接下來的幾天,夕歡閣安靜得恍無人煙,窗潔幾明,花木修剪得全無雜枝,地上連一片枯葉也看不見,香爐燃香,被暖枕松,半人高花瓶插著雙色牡丹,一切井條有序地近乎論異。
沒有聲音,完全絕跡,靜謐得連這兒的主子都有點坐不住了,心煩意亂地不斷打量外頭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響,走路輕如貓的僕人婢女。
「不行了、不行了!二少爺,小的憋不住了,當個什麼都不做的閒人,小的心裡有愧呀!求二少爺跟向晚姑娘說一聲,我們閒不住,把我們的活兒還回來,不然小的活不下去呀!」太可怕了,他居然有活不了的感覺。
烏參抱著鳳揚塵大腿嚎_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跪地哀求,原本長得不怎麼樣的臉哭得更醜了,噁心的涕淚直下,幾乎要滴落在某人的暗花祥雲錦袍上。
見狀,鳳揚塵一臉嫌惡地將人一腳踹開,袍子一撩繼續抖腳,坐的黃梨木椅也跟著抖動,一人一椅抖得令人心驚。
老實頭奚世不敢靠得太近,高個的他眼觀鼻、鼻觀心,直挺挺地站著像根柱子,主子沒問他就不開口,保持沉默如石的姿態。
事實上他已經被「教導」過,向晚剛被救起的那段時間他曾奉命保護她的安危,雖然她時睡時醒,神智不清的時候較多,但他的耿直和憨厚讓向晚記憶甚深。
換個方式來說,兩人也算是「故人」,因此還沒搬進夕歡閣前向晚已先找過奚世,給了他某種「忠告」,先禮後兵大家好相處,反之,那就是走著瞧吧!比耐性,她肯定不是低頭的那一個。
「我的好少爺呀!你一定要救救奴才,小的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好像心神魂魄都要飛走了,雙腳踩地都不踏實,小的真的受不住了,連小的在院落裡工作的老娘、老爹、小妹子都抱在一團哭,擔心明兒個沒飯吃……」好空虛呀!空蕩蕩得叫人心慌。
看了一眼在地上滾的可笑身影,戴著金鑲玉板戒的修長五指輕輕托著腮。「少在爺兒的面前裝腔作勢,你有幾顆黃板牙還藏得住嗎?把你肚子裡的髒水倒出來,然後給爺兒爬出去,想當龜孫子不怕沒機會。」
烏參一抹淚,四肢並用爬呀爬到主子腿旁,諂媚又委屈地努努嘴。「二少爺不覺得咱們院子太靜了嗎?明明伺候的下人有七、八十名,可真要找一個也看不見,彷彿一下子全消失了。」
經他一提,鳳揚塵這才想起怪異處,迷人的鳳眼微微一瞇。「是那丫頭搞的鬼?」
為了踩他兩腳,她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向晚姑娘說了,少爺你喜靜,於是嚴令下人們一個月內不准發出一絲聲音,就連呼吸聲也得放輕,要是讓少爺不快了,違者就自個兒把舌頭割了吧!」讓人不說話哪有可能,憋都憋死了。
「她怎麼辦到的?」鳳揚塵聞言不怒反笑,還樂得很,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神情是興致勃勃的好奇。
一聽主子不責備反而笑了,烏參苦著臉,更想哭了。「向晚姑娘給每個人一顆啞巴藥,一吃下去就什麼聲音也沒有,變成啞巴了。」
「咳!你……你說什麼,她給夕歡閣的下人吃了什麼?」他嗆了一下,訝異的
「啞巴藥。」烏參一臉沮喪,垂著雙肩。
「啞巴藥?」她……虧她真做出來,果然好手段。「誰叫你們傻傻都吃了,怎麼沒給她下馬威,把新來乍到的規矩一條條列給她瞧。」
烏參聽見主子「不食人間煙火」的話語,那張苦瓜臉擠成發皺的包子臉。「不吃藥就割舌,咱們怕得慌呀!而且她還自帶了兩個武功高強的門柱子,奚世打不過他們。」
他把技不如人的窩囊推給用白眼瞪了他一眼的奚世,意指他不是不盡心盡力,為主子效力,實在是「敵人」太強,他只好屈辱地避戰。
事實上奚世根本沒出手,打過照面認出是熟人,小時候跟同一個武師學過武,算是同門師兄弟,功夫高低尚在其次,自家人不打自家人,若非必要,奚世不輕易和人過招,他認為學武不是用來逞兇鬥狠,而是強身健體,保護對自己重要的人。「原來爺爺還有這一手……」鳳揚塵低聲輕笑,促狹地搓著下顎,喃喃自語。
「二少爺呀!你要想想辦法,小的現在全被架空了,什麼也做不了,連少爺想要的『鹿野山居圖』也買不到,沒銀子,那個鐵算盤不給,上回雲裳坊的容千華用雪蠶紗為你做了一件霜華月落西河畔的袍子,春濃姑娘說做俗了,她自個兒裁了件冰綃紗……」好看是好看,可是染成艷紫色,主子是什麼身份,能穿得不倫不類,像倚紅樓閣賣笑的花娘嗎?
「等一下,鐵算盤是誰?」他記得記帳的姓楊,叫楊三不,他管帳最寬鬆,三百兩,五百兩的支出也從不皺眉。
烏參眼眶紅紅,哽咽不已。「是香羅姑娘,向晚姑娘說她以後就是咱們夕歡閣的帳房。」
「帳房?」這女人得寸就進尺,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爺爺到底給那傲骨丫頭多少權力,她都敢爬到他頭頂上作威作福了,竟一一換掉舊人,改用自個兒的心腹,她這一手的清洗,倒是不容小覷。
不過正合他意,那些人原就是別人安插到他這兒的眼線,他正打算設個局把這些吃他的、用他的、領他月俸卻身在曹營心在漢的雜碎給踢開,他們安逸太久了,該移個窩吃糟糠,誰叫他們一侍二主,人不當要當狗,他成全他們。
一抹陰狠厲光閃過眼底,彎起的嘴角滿是冷峭。
「還有呀!少爺有沒有發現咱們的膳食變了花樣,多了以前沒有的新菜,從疏雨姑娘掌管了廚房後,這些天上的菜從未重複,可菜錢硬是少了一半,原來是以前掌勺的王大娘、許嬤嬤中飽私囊,被捅開事情後,她們哭著不肯走,向晚姑娘就將她倆的一家人全給綁了,發賣或離開,任其選擇。」真是太狠了,人家一家老少全給發落了,不近人情呀!
越發滿意的鳳揚塵笑在心底,面上卻佯裝冷肅不悅。「去,把那個目中無主的婢女給本少爺綁來……」
「咳!咳!綁?二少爺要不要換個詞?」烏參強烈建議主子別太衝動,人家背後的靠山是老太爺,他惹不起。
「就是綁……嗯!算了,那丫頭倔得很,綁了她還不知道要給爺兒暗下什麼絆子,我忍她一回,你去請她來吧。」
烏參去「請」人,正在監茶的向晚給了一句:二少爺哪邊風大哪邊涼快去,向晚沒空奉陪。意思是少去煩她,當下把鳳揚塵氣笑了,抄起海棠凍石蕉葉白瓷茶杯往回話的烏參頭上一砸,砸出了一頭血。
既然好好請,請不來那張狂丫頭,那他這「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吃喝玩樂樣樣行,一擲千金面不改色」的鳳揚塵也不客氣了,索性放開手腳,左一句小心肝、右一句小美人兒,用著主子的身份仗勢欺人,把一臉怒色的向晚挾帶出府,兩人共騎一馬招搖過市不說,他還特別「溫柔」地為她別上一根如意翠長簪,昭告她是他的人。
琉璃瓦、飛燕簷、翡翠屏風碧玉床、血玉雙耳杯、瑪瑙牡丹房、黃金黑玉棋、描金九隔攢盒、赤金石榴花豎椅,及晶玉為枝、寶石為葉、暖玉雕成花的喜鵲棲梅石料盆栽……富麗堂皇、金光閃閃,好不絢麗。
身為玉林國的長公主,眼前的繁華豪奢是她應該受的,也受得起的,一國王女的嬌貴之身,天底下沒有什麼是她不能擁有的,除了不能摘星擁月外,她是千萬人之上的尊貴驕女。
可是她不快樂,再也笑不出來,即使笑也是強顏歡笑,眉頭深鎖,一臉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