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翌日卯時——
「曇月,你要去哪裡?」聽到後頭的叫聲,提著食盒的曇月轉過身,看著同樣在尚食局擔任掌醞的銀杏朝她跑來。
「我有點事情,很快就回來。」她只是想送吃的去給李雋,讓他能早起練武,這樣對身體也好,最好能快點把酒戒了,讓頭腦保持清醒。
「昨晚宴席才結束,你就不見人影,大家都以為你躲在哪裡偷懶了,問你又不肯說,宮正才會罰你這五天要待在房裡反省,還扣了俸祿,要是知道你又亂跑,可是會加重處罰。」銀杏歎了口氣,實在拿她沒轍。
銀杏忍不住又叨念道:「你這人就是這樣,老是說不聽,有些事不是我們能干涉得了,只要能夠平平靜靜的過日子就很好了,你就偏愛多管閒事,現在好了吧,要是哪天被趕出宮去怎麼辦?」
曇月聳了下肩頭。「就算是這樣,我也認了,明知道不對的事,要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可是比死還痛苦。」
「你還笑得出來。」銀杏瞪眼慎道。
「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不過我這個性就是這樣,想改也改不了。」曇月一笑置之。「好了,我去去就回,免得讓宮正撞見了。」
「曇月……曇月……」銀杏見曇月還真的走了,想要攔下她。
曇月沒有理會身後的叫聲,知道其它人都抱持著過一天是一天的態度,就算是女官,也不過是皇宮裡的僕役,又能做些什麼呢?可是曇月就是不想那樣,既然有能力去改變一些事情,為什麼還要考慮那麼多,於是她決定付諸行動。
心裡這麼想著,曇月已經加快腳步離開掖庭宮,提著食盒往兩儀殿的方向走去,當她走進承慶殿,裡頭靜得像是沒有人住。
當房門被人推開,原本熟睡中的李雋警覺地掀開眼皮,然後又閉上,想先確定來人是誰。
「秦王!秦王!」曇月見李雋就這麼睡在坐榻上,連昨晚淋濕的袍衫也沒換,於是放下食盒,喚了兩聲,見他還是沒醒,於是出去打了盆水進來。
待李雋又被冷水淋了一身,想要再裝睡也沒辦法了,於是好不狼狽地跳了起來。 「怎麼又是你?這套衣服好不容易干了,這下又全濕了。」
「那正好,反正都是要洗的。」曇月打開衣箱,找出一套乾淨的圓領袍衫。
「快點把袍子脫下來,換上這套。」
「不用這麼麻煩,待會兒就干了。」李雋伸了下懶腰,又打了幾個呵欠,還想倒回去睡。「什麼時辰了?」
「已經卯時了。」曇月見不得他這麼散漫,於是一邊回答,一邊執起放在食盒裡的酒壺,瞬間酒香瀰漫在空氣中。
「好香……這是……三勒漿?」李雋被那酒香給吸引住,馬上一副精神都來了的表情,那模樣真的像個酒鬼。「快給我喝……」
「想喝是不是?」曇月當著李雋的面,很刻意地將酒倒在地上,讓李雋看得到卻喝不到。
李雋惋惜地大叫。「這樣太浪費了,還不如倒進我的肚子裡……」一把搶過黑釉瓷酒壺,就將壺嘴對著口,咕嚕咕嚕地一乾而盡。
「你……」曇月很想把酒搶回來,卻只能告訴自己要有耐心,聽說自從竇貴妃在五年前過世之後,秦王更是成天抱著酒罈不放,渾渾噩噩地過日子,所以想一朝一夕就把這壞習慣改變過來是不可能的事。「不能光是喝酒,我還準備了湯餅和胡餅,先填填肚子。」
「我只要酒……」
「快吃!」曇月將食物擺在矮几上,冷著臉嬌斥。
「吃就吃。」這女人還真當他是個孩子似的管教起來,李雋失笑地心忖,可是被人管教的滋味還真是不錯。
見李雋還算受教,曇月臉色才好一點。「秦王知道什麼才叫真正的浪費嗎?那就是明明有能力,但卻又忽視它,不願將它表現出來。」
「你是在說誰?」李雋裝傻。
「當然是你了。」
李雋哈哈一笑,笑到眼角都泛出淚光,彷彿她說了個天大的笑話。「我有什麼能力?難道你不知道所有的皇子當中就屬我最不爭氣了?要說能力,拼酒的能力倒是有,要灌幾壇都沒問題。」
聞言,曇月挑起秀眉反問:「你連試都還沒有試,又怎能斷定沒有?」
「因為再怎麼試也比不上太子,太子懂得拉攏人心,懂得怎麼讓父皇高興,這點我可辦不到。」李雋故意貶低自己。
「如果是用財物來拉攏人心,那並不是真實的,那些人的心也並不是完全靠向太子,一旦遇到生死存亡的關頭,便宛如朝露,被陽光一照便蒸發了,你大可不必學。」曇月不認為太子的做法有什麼了不起,只是善於利用金錢權勢來要別人服從,並不可取。
「你倒懂得真多。」李雋在心裡為她說的話而喝彩。
曇月沒有半點驕傲。「因為我常聽爹說這些事,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若非太子是皇后所出,依照傳統要由嫡長子繼承皇位,我爹早就建議皇上另立太子。」
她還記得爹有好幾次槌胸頓足地感慨,說竇貴妃若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該有多好,還說若有一丁點的可能性,他希望當今太子永遠沒有即位的一天,否則將會是生靈塗炭,大難臨頭。
「那麼長孫策覺得哪一位皇子適合?」李雋一面嚼著胡餅,一面問道。
「自然是你。」曇月坦白地說。李雋委實怔住了,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麼離經叛道的話來。
「莫非……你是要我造反?」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只要是對大唐和百姓有利的事,造反又何妨?」曇月說話的口氣毫不退縮,秀眸綻放出耀眼奪目的野艷火光,透露著她不同於常人的想法和遠見。
此刻的她出奇的美麗,美得讓李雋為之目眩神迷。
「現今的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難道秦王還看不出來?他眼中只有權利慾望,無法採納忠言,心中只有自己,沒有天下蒼生,這樣的太子將來若是真的登基,只怕遭殃的是黎民百姓,還不如趁早換人來做做看。」曇月相信爹的心中也會這麼認為的。
好一個野女官!聽完曇月說的話,李雋先是在心裡大聲喝彩,他喜歡有野心和企圖心的女人,而曇月的野心和企圖又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他和大唐。他沉寂已久的心扉從沒被人這麼撼動過,原來他們的心有同樣的共鳴。不過,他決定故意嚇唬她,想要確定曇月是否真能堅持下去。
「這可是殺頭的死罪,你不怕我去跟太子告密?」以為曇月只是想法不受傳統禮教管束,想不到她卻敢說出別人一輩子都不敢說的話,這樣的女人……真是太合他的胃口了,讓他想要獨佔。
曇月臉上沒有一絲懼意,慧黠地反問:「你真的會去告密嗎?」若秦王真的站在太子那一邊,就不會一個人守著這座承慶殿了。
「難道在你眼中,我會比太子強?」李雋很想知道。
「我爹說他打秦王一出生開始就從旁觀察,說秦王自小就聰明過人,只要念過的書就能過目不忘,還有著一顆懂得體恤別人的心,看似剛強,但又有溫柔的一面,只可惜竇貴妃的死讓秦王大受刺激,才會鎮日與酒為伍,不再力圖振作。」曇月再正經不過地回答。
聞言,李雋再度捧腹大笑,不想這麼快露出真面目,他還想再多玩一會兒。
「原來長孫策也有老眼昏花的時候……什麼聰明過人?什麼體恤別人的心?現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還有酒最好了,還有沒有?就只有壺太少了,去多拿幾壺來……」
「就只有一壺,再多沒有了。」曇月沒好氣地道。
「唉!」李雋歎了口氣。「只有一壺根本不夠餵我肚子裡的酒蟲……明天你若是還要來,就多帶幾壺。」
曇月慎瞪了他一眼,決定先不計較。「先把袍衫換上!」
「你就跟你爹一樣囉嗦……」李雋在那雙秀眸的瞪視下,只好脫下身上那件已經皺得不像話的紫袍,瞟見曇月有些羞窘地轉開眼,不敢多看他一眼,不由地莞爾,還以為她不是那種會遵守禮教規範的大家閨秀,想不到也有像小女人般臉紅害羞的時候,她畢竟是個尚未出嫁的姑娘家,而這個意外的發現讓李雋抓到了把柄。
「還不過來伺候?」他假裝沒看見地嚷道。
「你這麼大的人了不會自己穿。」曇月橫睨了他一眼。
「那就別穿了,反正天氣這麼熱,打赤膊也涼快些……」李雋毫不在意地袒露著身軀。
曇月又羞又氣,只好小心避開不該看的地方,服侍他著裝,這讓李雋在心中笑得腸子都要打結了。
「我看你是白費功夫,別再跟我耗下去了,不如去找魯王或者是齊王,他們的能力一定比我強。」
「魯王和齊王等幾位皇子都以太子馬首是瞻,還有樣學樣,養成豪奢自私的墮落習性,已經改變不了。」這是曇月進宮兩年來的觀察結果,讓她很失望,也為大唐的未來感到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