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又懂些什麼?又怎麼能瞭解我心中的苦?李雋無奈地心忖,耳邊不禁又響起母親在臨終前的叮囑——
「雋兒,你千萬要懂得收斂,不可太過鋒芒畢露,免得成了皇后和太子的眼中釘,就像你那兩位兄長,都活不到五歲就夭折……要不是皇后終於生下兒子,有了真正的嫡長子,只怕為娘的連你也保不住……」
「孩兒一定會謹記在心。」
當年母親明知是皇后派人下的手,但是為了後宮的和諧,不願引起爭端,只能將喪子之痛所流的淚水往肚裡吞。他看著母親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依然耳提面命,就怕他也會慘遭毒手,他又如何能讓母親擔憂。
「娘知道你有抱負、有能力,想要有一番作為,好讓你父皇刮目相看,可是如此一來,太子更會想盡辦法除掉你……」竇貴妃叮嚀著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兒子,寧可他不要太能幹,只要保住性命就好。「孩子,你千萬要小心……」
「總比連命都沒了的好……」李雋裝得很懦弱的喃喃自語。
曇月端詳著李雋的表情,見他閉眼假寐,實在看不出他說的是真是假,不過既然都已經插手管了,總不能連試都沒試就放棄,這有違她的個性。
「好了!快點起來……再不走,天都要亮了。」
這回李雋沒有再刻意和曇月唱反調,讓她架著自己離開,然後又覷了曇月一眼,她外表看似柔弱纖細,膽量倒是大得很,教訓起人來又能引經據典,和其它女子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她真的只是個普通宮女嗎?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兩人總算來到了承慶殿,一座偌大的宮殿,迎接他們的卻是一片冷清。
「怎麼都沒半個人過來伺候?」曇月先喘上一口氣,才打量眼前的景象,卻只見到漆黑和寂寥。
李雋掙開曇月的攙扶,就算閉著眼皮也知道路該怎麼走。
「我不需要人伺候……」他含糊地咕噥著,有了之前兩位兄長的例子,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在食物中下毒,他也不想有人跟前跟後,隨時被人監視,沒人服侍更好。
「就算秦王再怎麼沒用,好歹也是個皇子,總得有個人在身邊服侍。」曇月實話實說。
聞言,李雋沒好氣地瞥向正點亮兩盞宮燈的纖瘦身影,心想她到底是在褒他還是貶他,說話也太直了,不過他嘴裡還真的「沒用」地附和。「妳說得對,誰教我沒用,沒人願意來伺候我。」
曇月轉過身來,螓首點了點,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秦王能有這番體悟,還算是有藥可醫,那麼就從明天開始好了,我會讓秦王開始學著負起責任,當個有用的人。」
「何謂有用?」李雋在可供五至六人同坐的坐榻上盤起腿來,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酒能壞事,以後自然要少喝點,讓頭腦清醒,然後適時表現出最好的一面給皇上看,讓皇上知道秦王也是能做大事的。」曇月也挨著坐榻垂足而坐。「只要秦王多用點心,我相信以後沒有人敢再看不起你。」
李雋又打了個大呵欠,瞇起睡意矇矓的雙眼。「那樣太辛苦了,我只要有酒喝就好了。」她這麼積極的幫自己,究竟是有什麼目的?
「如果秦王願意聽我的話試試看,我可以偷偷拿一壺大食國進貢的馬朗酒來給秦王當作獎賞。」曇月也不想用酒來當誘餌,不過眼下只有這個法子,只能一步一步慢慢來了。
這宮女真是聰明,還懂得用這一招,李雋雖然還懷疑她的用心,可是又有一點感動,在所有的人都放棄他,以為他不過是個沒用的皇子時,只有她會主動關心他、鼓勵他,希望他受人尊敬。
「一壺怎麼夠喝,至少要每天一壺,那我就答應考慮看看。」他也不是省油的燈,曉得討價還價。
曇月嬌橫了李雋一眼,人人都說秦王沒出息,不過倒也沒愚蠢到馬上答應,這表示他還有點小聰明。「好,就這麼說定了。」
「妳叫什麼名字?」這宮女可引起了李雋的好奇心。
「長孫曇月。」曇月還在思索該怎麼訓練他才好。
「長孫曇月……」李雋念著她的名字。「為什麼要幫我?難道是想從我身上圖個什麼好處?」
「秦王身上有什麼好處可圖的嗎?」曇月聰敏地反問。
李雋又斜睨她一眼。「說得也是,那麼是為了什麼?」
「有一部分的原因是為了報答竇貴妃的恩情……」曇月想倒杯水給李雋,發現壺是空的,看來這座承慶殿已經被冷落很久了。「大概在十年前,我爹三番兩次進宮對皇上提出建言,希望皇上能輕徭薄賦、去奢省費,因此惹惱了皇上,以及後宮的妃嬪們,在她們的枕邊風之下,險些就要被皇上給處死了,幸而竇貴妃出面說情,才讓皇上息怒,也讓皇上接納建議,所以若不是竇貴妃,我爹早就不在人世了。」
「原來妳是長孫策的女兒?」李雋頓時恍然大悟,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宮女會如此與眾不同。
他記得母親生前也十分讚許長孫策,說他潔身自愛,為人正直不阿,又敢對皇上直言無諱,只不過長孫策在兩年前因病辭官,必須在家中長期休養,少了他這個光祿大夫,父皇身邊再沒人敢開口提出建言,否則當太子提出要加重賦稅的事,長孫策絕對會拚個一死也要力諫到底。
「是。」曇月點頭承認。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不只囉嗦,而且都不怕死。」李雋哼了哼,就因為她是長孫策的女兒,對她的戒心少了些,不過在還沒確定曇月接近自己的用意之前,還不能完全信任她。
曇月噗哧一笑。「我會當這句話是讚美。」
「妳爹的病好些了嗎?」
說到父親的病情,曇月眼底掠過一抹愁緒。「風疾是好不了的,大夫說只能過一天算一天,為了擔起家計,我才進宮當宮女,幸好沒過多久便擢升為女官,負責教導妃嬪和公主們唸書習字,只不過才三個月就被調離了。」
李雋忍不住問:「為什麼?」
「因為我鼓勵安樂公主和心上人私奔,勇於追求自己的幸福。」曇月不認為這麼做有錯。
聞言,李雋放聲狂笑,那笑聲從他的胸膛轟隆隆地傳出,低沈、豪邁,又有魄力,恍若足以將平靜的湖面蕩出波瀾。
曇月怔怔地瞅著眼前的李雋笑得放肆狂放的模樣,很有男子氣概,而且出奇的好看,不禁看得癡了,其實秦王只是不修邊幅慣了,若能多注重門面……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麼,她馬上收攝心神,不想被兒女私情給左右了。
「有什麼好笑的?」她嬌啐地問。
「安樂可沒妳想像的那麼勇敢,而她的心上人也未必就真的喜歡她喜歡到願意一起私奔。」李雋在心中嗤笑,那幾個異母姊妹從小養尊處優,可不會輕易拋棄眼前的榮華富貴,就算是為了喜歡的男人也一樣,頂多纏著父皇招他們為駙馬罷了。「該不會是她跑去告狀,反倒害妳受罰?」
還真被他說中了,曇月再次發現李雋也有聰穎的一面。「你怎麼會知道?看來秦王沒有大家想像中的那麼笨。」
「因為換作是我也不願意,在這座皇宮裡有得吃有得喝,何必跑到外頭受苦,後來又怎麼樣了?」李雋心頭一跳,不愧是長孫策的女兒,反應極快,可不是那些庸俗女子比得上的,看來在曇月面前,自己的偽裝隨時都有可能穿幫。
「等挨了一頓罵之後,我就被調到尚儀局,不過又對一些禮儀規範有著不同的看法,才提出幾個意見,想不到就被調到尚食局去了。」曇月也只是勇敢地說出自己的想法,結果引來某些人的不滿,認為她多管閒事,不過她可不會因此就裝作視而不見,選擇當個啞巴。
李雋收起笑意。「原來妳還真是個麻煩人物,要知道在這座皇宮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管太多,免得惹來殺身之禍。」
「就像你這樣子嗎?只要把自己灌醉了,看不到也聽不到就好?」曇月真想把眼前的男人痛罵一頓,明明有不少優點,卻又不懂得善用。
「沒有任何東西比性命還來得重要,現在這種日子有什麼不好?」李雋眸光懶散,呼出的氣還帶著酒味。「我要睡了……」
曇月見他隨興地躺下,瞠眸瞪著。
「妳還不走?我是不介意有人留下來伺候。」李雋就是想嚇走她,不然在那雙靈秀的眸子注視下,早晚會看穿自己的偽裝。
聽到這不正經的話,曇月才又怒又窘地起身。
「奴婢告退。」今天就到此為止,其它的等明天再說。
待腳步聲離去,男性嘴角忍不住往上揚,他聽得出曇月那句「奴婢告退」可沒半點真誠。
雖然才剛相識,但從曇月的言談舉止便可窺知,她不是屈服於禮教之下的女子,更不懂得什麼叫逆來順從,還擁有自己的想法和見解,李雋可是頭一回遇到這種不能用世俗的眼光來看待的姑娘,他居然開始期待再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