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長安城的寬廣大道上人車熙來攘往,胡漢融合帶進了繁榮的商機及豐富的文化,儘管邊疆外族舉兵進犯,在強盛國力的抵禦下根本不足為懼。
此時凱旋歸來的將領正帶著一隊精兵穿越長安城,準備前往宮中向聖上稟報勝利佳音。
百姓們夾道歡迎,那高騎馬上的驃悍英姿征服了所有人的心,感謝他的守護,更震懾於他的英勇威武,就算嗓子喊啞了,手也拍疼了,百姓們仍不斷瘋狂地高喊他的名號——
「楚將軍、楚將軍——」
為首的將領一路接受百姓歡呼,直至進了皇城,擁戴的吶喊聲依然清晰可聞。
孩童們爭相目睹英雄的風采,人潮散去後,精力旺盛的他們絲毫不覺得累,呼朋引伴繼續到一旁的空地玩耍。
「不要跑——」當鬼的孩子賣命追,終於逮到目標。「抓到了抓到了,換你當『壞公主』!」
「哼,當就當。」被抓到的小男孩走到正中央蹲下,不忘張牙舞爪地恐嚇道:「我是壞公主,你們全都給我當心了,喝啊∼∼」
「呀,好嚇人哦!」大夥兒配合地尖嚷大笑,圍著小男孩繞成圓圈,準備開始下一輪的遊戲。
卻有個綠衫小女孩站在原地,怯怯地開口:「我娘說……壞公主前幾天又……又砍了一個人的頭……我不要玩了。」
「我爹說他認識那個人耶,」一個男孩也憶起此事,他的父親在宮中當侍衛。「好像是那個人看到壞公主跪得不夠快,就被下令拖出去了。」
這樣就砍頭?驚駭的抽氣聲此起彼落。
壞公主的任性和殘忍無人不曉,據說只要她心情不好就會折磨人取樂,要是有人敢得罪她更是死定了,想到玩這個遊戲所念的歌謠足以讓他們有十條命都不夠賠,一張張帶笑的小臉神色全變。
「那我也不要玩了。」
「我也是。」
原本歡樂的氣氛消失得無影無蹤,大家就要一哄而散,當鬼的小男孩見狀急忙站起。
「你們怎麼那麼沒膽啊?壞公主住在皇宮裡,不可能聽到的!」
住在長安城最外圍的他們連皇宮的門都沒見過,更別說是遇見皇親國戚,剛剛那個將軍還是因為凱旋遊街才有幸得以一睹面貌。
「也是啦……」被這麼一說,驚惶的心稍稍定了下來,附和要走的人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可是、我娘說……壞公主有很多手下,會出來幫她捉說她壞話的人……」綠衫小女孩還是很害怕。
「你閉嘴啦!」擔心其它人又被嚇跑,當鬼的小男孩插腰惡狠狠地瞪著她。「是壞公主自己要做出那些事,她能做為什麼我們不能說?何況宮裡有那麼多公主,誰知道我們說的是樂平公主?」
「啊,你說出來了!」所有人都睜圓了眼,一隻隻手指頭譴責地指向他。
「說出來又怎樣?」小男孩惱羞成怒。「我就是要把她的事說給老天爺聽,我相信佛祖會保佑我、懲罰壞公主。要走的儘管走,沒膽的就別留下來!」
撂下話,小男孩逕自蹲下,抱住雙膝將臉埋入,大聲吟唱——
「不乖的孩子別吵鬧,當心壞公主聽見了,她長得嬌艷美如仙,心腸卻凶殘如虎豹——」
一旁的孩子們你看我、我看你的,猶豫一陣,開始有人回到圈子。
「見到她最好快快躲,免得把她惹火又惹毛,抽鞭挨板子還算好,怕的是小命都沒得保——」一個、兩個、三個……加進圓圈的人越來越多,擊掌唱和聲也越來越大。
小男孩抬頭,再度被炒熱的氣氛讓他笑咧了嘴,瞥見綠衫小女孩仍獨自站在圈外,他揚聲喊道:「喂,小玉,過來啦,不然以後都不讓你跟我們玩嘍!」
「壞公主怎麼可以偷看?!」有人抗議,小男孩趕緊把頭埋回膝上。
「不要啦……我、我來了。」和被同伴排擠相比較,遙不可及的壞公主顯得沒那麼可怕了。
小女孩鼓起勇氣加入圈子,跟著一遍又一遍唱著在孩童間盛行已久的歌謠——
不乖的孩子別吵鬧,當心壞公主聽見了,
她長得嬌艷美如仙,心腸卻凶殘如虎豹,
見到她最好快快躲,免得把她惹火又惹毛,
抽鞭挨板子還算好,怕的是小命都沒得保,
猜、猜、猜,壞公主,是誰給你一個大雷爆?讓你沒辦法任性又驕傲!
唱到第三遍時,在眾人擠眉弄眼的推拱下,「傲」字的語音方落,其中一人伸手朝當壞公主的小男孩頭頂敲了一記。
「誰敢惹我壞公主呀?」小男孩站起,大夥兒立刻尖笑做鳥獸散。「是大頭對不對?你完蛋了你,別跑——」
愉悅的笑聲穿過街道,飛越城牆,傳遍了長安城,樂平公主的驕縱名聲隨著那首朗朗上口的童謠深植人心。
她長得嬌艷美如仙,心腸卻凶殘如虎豹……
第1章(1)
「莫愁宮」位於宮城南隅,富麗堂皇的宮殿以琉璃瓦和紫檜木建築而成,包圍在一片瑰麗的園景之中。
東邊有水塘環繞,接連亭閣的曲橋蜿蜒於水面,夏天開滿蓮花時走於其中,如詩如幻得像是凌波而行;西邊是艷麗芳香的牡丹園,裡頭栽種的全是尊貴稀有的品種。後宮裡沒有任何一處及得上這裡的景致,因為,皇帝最疼寵的樂平公主李潼就居住於此。
十六年前,受盡寵愛的貴妃在生下李潼不久即因病過世,皇帝將所有情感轉移到她身上,要她莫愁,要她永遠快樂平安,所賜予的宮殿及封號都透露出他對這個女兒的疼溺與重視。
有什麼稀奇的事物第一個就是派人送到「莫愁宮」,新羅所進貢的夜明珠擺放櫃上取代了燈燭,突厥降服時所上呈的軟厚純白貂皮鋪在床榻,再過一陣等暑氣襲人,就會換上來自大食的珍貴玉墊保持沁涼,這等奢華連皇后都望塵莫及。
此時日陽自窗欞透進寢房,帶進滿室光明,李潼剛起榻,正由宮婢服侍梳妝。
她的容貌絕美,白裡透紅的肌膚襯著精緻媚艷的五官,黑亮如瀑的發披散肩頭,即使脂粉未施,非但沒有邋遢之感,反而增添了一股誘人的慵懶,只消朝她看上一眼,心神就會被完全攫走。
但隨侍在旁的八名宮婢卻對這樣的美貌不為所動,因為她們深知只要稍一失神所招來的後果有多嚴重,偌大的寢房靜悄一片,充滿了戰戰兢兢的緊繃感。
一名老婦站在一旁,視線在主子及宮婢之間來回,投向李潼時,眼中滿是呵護,在掃向宮婢時,卻銳利得像要將人刺穿。
後宮裡,沒人不認識秦嬤嬤這號人物。她是已逝貴妃從娘家帶進宮的奶娘,名義上李潼是過給皇后扶養,實際上卻是由秦嬤嬤一手帶大。
由於秦嬤嬤忠心護主,皇帝也放心將李潼交給她,並念在對寵妃的舊情對她多所禮遇,雖不曾頒下任何賜封,但默允的地位與信任讓秦嬤嬤在後宮享有極大的權勢,就連其它嬪妃及公主見到她,也得低頭尊敬地喊聲秦嬤嬤。
被人服侍的李潼端坐著,隨著勻上了脂粉、長髮梳成了髻,更是美得勾魂攝魄,不帶表情的麗容猶如一尊精雕細琢的玉人兒找不到瑕疵,然而愈臻完美的她,卻有種讓人難以親近的冷艷感。
但看在秦嬤嬤眼中,心裡只有滿滿的驕傲。她的好公主呀,在她的守護下出落成比牡丹還嬌艷的美人,矜貴高雅,其它那些胡野公主們哪裡比得上?
「會疼。」突然李潼顰眉低聲說了句。
輕柔的嗓音聽在眾人耳中成了轟然巨響,正為她插上翠羽簪的宮婢更是瞬間僵在原地,臉上血色盡失。
「這宮女手不巧。」秦嬤嬤笑道,一使眼色,立刻有人把那名呆立的宮婢拉了出去,同時另一名宮婢上前接手簪髻,一切都是如此地不著痕跡,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
李潼沒再開口,就著鏡子審視妝扮,澄冷的瞳眸讀不出是挑剔或滿意,這樣的靜默反而讓守候在旁的宮婢們緊張得連呼吸都停了。
「可以了。」粉嫩的唇瓣吐出淡淡的三個字,一顆顆七上八下的心才總算定了下來。
負責服侍梳洗的宮婢們捧著器具恭敬退下,伺候用膳的數名宮婢隨即進入。
退出的宮婢們一到屋外,看到那個扎疼公主的同伴站在廊下直發抖,心裡十分同情,卻也都愛莫能助,只能謹守本分地在長廊上站成一列,靜候秦嬤嬤的吩咐。
過了一陣,秦嬤嬤走出,關上房門,來到廊階前,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哪只手拿簪,就把那隻手的指頭剁了。」她冷冷瞥了那名宮婢一眼,輕描淡寫的口吻像只是在下令抹去灰塵。
雖然心裡早有準備,但一聽到宣判,犯錯的宮婢還是嚇得當場軟跪在地。
「秦嬤嬤……請您幫我跟公主說情吧,別砍我的手,求求您……」她跪爬上前,捉住秦嬤嬤的裙擺哭了出來。